皇后生命垂危,太子派出了近身的暗卫,连夜去接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个能治病的西域王爷。
    皇帝的眼睛,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
    有一个法子是扎针开眼,但也只能看得见短短几个时辰,穿进脑子的针一拔,之后就是再也治不好,且中间还有生命危险。
    周帝还是接受了扎针。
    这事,皇帝瞒着皇后。
    但柳贞吉告诉了万皇后。
    万皇后无力抬起的眼看着辰安,辰安抿着嘴,转头对她母妃道,“祖母,她想看着扎。”
    柳贞吉就去回了话。
    周帝气极,但不过一个愤怒的起身,他就往下倒——他比他以往的哪个时候都要虚弱苍老。
    万皇后在周帝的眼睛彻底无药可救之后的这夜去了。
    她死前的几天里,已没有力气一句话。
    最后走的时候,她把握着辰安的手,握向了周帝,就这么走了。
    周帝就着趴着握着她手的姿势,僵持了许久,才痛哭出声。
    太子妃拉着太子站在床前,眼泪不由自主地流。
    这么多年了,从她第一次进宫,到她成婚,再到从西北的回来,十几年的时间里,她看着这个女人在她的爱恨□□里浮浮沉沉,她享尽了这世上最大的荣华,也忍受过最深的孤苦,可没人靠近得了她,到最后,也无人想靠近她。
    最终会她痛哭的,是这个爱她一生,也让她恨了一生的男人。
    “太子……”柳贞吉闭着眼睛忍着泪,握紧了手中的手。
    周容浚冷眼看着她。
    他知道她的意思。
    自知道万皇后命不久矣,让人加急把西域王送到京,再威逼西域王治眼——该做的他都做了。
    他没什么好哭的。
    他早跟这个没有了呼吸的老妇没有了牵扯,他们的情份,早断了,对于她的死亡,他无悲也无喜,想的不过是她死了,皇帝接下来的反应。
    没有了皇后让他守着浪费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插手前朝的事。
    **
    内务府其实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皇后的丧事,不过眨眼,户公公就带人把皇宫里里外外都挂起了丧幡。
    他前来领事,却被周帝大扇了巴掌,皇帝怒吼,“谁让你干的!”
    就好像不挂丧幡,不扯白帘,皇后就没死一样。
    户公公凭白挨了一掌,皇帝要再打,但这次被太子拦了。
    “有什么用?”太子冷冷地看着皇帝。
    “闭嘴!”
    “你告诉我,这有什么用!”太子一字一句,咬着牙,字字从嘴里挤出来问他。
    他们这一生,已经把这宫里搅死了。
    现在,这不再是他们的天下了,他不允许,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快要死了,还要折腾他们这些活着的人。
    “你再多嘴一个字!”皇帝眼睛是红的,脸上满是杀气。
    “她死了……”周容浚甩掉他的手,拿出袖中的帕子直擦手,“你不愿意承认,那就陪她一块死。”
    这时一宫殿的人,不是他的人,就是皇帝的人,听到他这句话,没几个人敢抬头,皆屏息看着地上。
    柳贞吉拉着儿女跪在一边,看着最尽头床上的尸体,不明白帝后这一生,到底是谁不正常,以至于她死了,都不能安安静静地过。
    “来人……”
    “呵。”
    “把他拖出去宰了,宰了。”
    “你以为这还是你的皇宫?”
    祖父与父亲一直在争吵,那声音越吵越大,那巨大的声音中,藏着她祖父浓重的悲愤——辰安在一旁看了许久,最终站起了身,走到了周帝面前。
    周帝正抬起手,狠狠掴了周容浚一巴掌。
    他手收回来的时候,被周容浚快速地抓住。
    “反了……”周帝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可一低头,就看到了周辰安。
    “你不要再了,她都知道的。”
    周容浚的那一手,拦住了周帝带到人。
    周辰安朝她父王浅浅地一笑,笑容稍纵即逝,她平静地对周帝完,就去拉他那只被她父王捉住的手,带他往前走,“你去陪陪她吧,安安静静地陪,她你们吵闹了一辈子,这两个月,是她过得最好的时候,不要临到要结尾,还要回到过去。”
    周帝没有话,不过他血红的眼睛,踉跄的脚步,皆透露了他的魂不守舍。
    “祖母,她等你,等到你才走。”
    周辰安完,松开了手,退到了她母亲的怀里,满脸的苍白。
    “嘘……”柳贞吉吻着女儿冰冷的额头,与她道,“不了。”
    周辰安抬了抬眼皮,慢慢地垂下了眼,在她母亲的怀里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感觉到她母亲滚烫的泪掉在了她的脸上。
    她母亲是知道的吧?
    她每次通灵都有违天命,老和尚借给她的命,也不知道能用几次。
    **
    皇帝到后半夜,就已经完全清醒了。
    宫里的掌事姑姑不敢进殿,在外等着太子妃拿出章程。
    柳贞吉一直等着周帝放话,写旨发丧。
    宫里,已经挤满了大臣。
    丞相在外,正等着写圣旨。
    “你那太子呢?”周帝在眼睛再也看不见后,把怀中的皇后放到了枕头上,摸索着给她盖被子时发了问。
    “在殿外候令。”
    “叫他进来。”
    柳贞吉起身,去叫了周容浚进来。
    周容浚在殿外跟大臣们在商量皇后大殡期间的朝政事,被太子妃带着哀求的眼神走了进来,神情还算克制。
    周帝已经不能再看到眼前的儿子了,可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他也还是觉得他们父子之间,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
    他以前看重的狮王,成了太子,也还是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就像当年他父皇死前,拿抖着的手指着他,,“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没想成,到了这一日,他也想跟他的儿子,这样的话。
    他一直都逼迫着他的儿子们成为最强大的人,只要他们强悍,担得起这个国家,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欣然接受。
    只是人自己先前以为然的,往往最后那个最不愿意的,也是自己。
    “皇后殡天,朕欲布告天下,圣旨由你来写,朕念。”周帝敛了悲伤,语气淡淡。
    “我让丞相拿笔墨进来。”
    周帝没有接话,他感受了一下手中冰冷的手掌,才接道,“去吧。”
    周容浚走后,柳贞吉跪下,感激道,“多谢您。”
    不管如何,皇后逝世的圣旨由太子来写,是皇帝给太子的脸面,太子再不为母所恸,也会被这道圣旨掩过去。
    这时候皇帝能做到这一步,柳贞吉是真心感激他。
    “裕渝呢?”
    “皇祖父,孙儿在这。”
    “你过来。”
    “是。”
    一直跪着不动,也没睡着的周裕渝在他母妃的眼睛下,起身走到了周帝的面前。
    “之前你的话,朕听进心里了。”周帝伸出一只手,摸了下他的头,淡道。
    平静了下来的周帝,从骨子里都透出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怠懒,因此他话的语气都轻了,听在周裕渝的耳朵里,心性还孱弱的皇太孙红着的眼睛又掉出了泪,“皇祖父,是孙儿放肆了,孙儿不该和您那样话。”
    “谁不应该了?”周帝嘴角略扬,那脸上在这一刻,尽是悲凉,“只是朕把这话听进耳里的时辰晚了,当年你父王跑到德宏宫,朕不该那样对待他的母后,朕要是那时候听进了耳里,也就不至于落到让你祖母心衰力竭而亡的这天。”
    带着丞相进来的周容浚听到这话,本来仅落在他太子妃身上的眼,从她身上转到了那发鬓泛白的皇帝身上。
    他没有情绪地勾了勾嘴角。
    皇帝不,他都不记得了。
    只是他现在拿来,有什么意思。
    当时他让年幼无知的他滚了,现在,他那皇后也死了。
    “皇祖父……”周裕渝哭出了声,想起之前他大声借典籍暗指他祖父不慈,不护儿孙,让家不宁的话,他悲从中来,跪下道,“是孙儿不敬不孝,您罚我吧。”
    “不罚了。”周帝叹了口气。
    当年他罚了,每次都罚了,罚得最像他与她的儿子,现在连生他的母亲死了,眼都不眨一下。
    “你给她抬棺吗?”周帝突然转过脸,看向周容浚。
    周容浚觉察到了他太子妃的眼,在这一刻紧紧地锁住了他。
    他看着他父皇平静的脸,答,“给。”
    “太子。”周帝的脸没动。
    “在。”
    “太子,由你代朕,写旨告天下。”
    “您……”
    您念,我写……
    太子的话,最终没有出口,哑在了口里。
    皇帝的身体,倒在了皇后冷了半夜,已经没了有人气的尸体上。
    “皇祖父……”周裕渝哇哇大哭,个子脚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去扶他,“皇祖父,您别死,孙儿以后不违逆您了,皇祖父……”
    皇太孙到底年幼,以为他皇祖父的这一倒下,是被他气死的。
    作者有话要:这两个月诸事缠身,更新见缓,时间趋晚,还请诸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