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歆对于楚萧离来说意味着太多。
    她是他从前用心爱过的女人,是他孩儿的亲母,还是他的师妹。
    千丝万缕的旧情,注定他不能将她放任不管。
    纵观大局,楚萧离乃大楚皇帝,洛怀歆是唯一诞皇嗣的帝妃,假若此时北狄萧家将她带走的话,那么再一步……便是不计一切代价要楚萧离的命!
    慕容紫和关红翎都被他这‘假如一说’惊得不轻钶。
    北狄与楚国的疆土相当,实力亦是相当,以北岭雪山为界,数百年来两国交战无数次,从没有哪次真正定成败,萧家不过为宁氏皇族的家奴暗卫,这野心实在是——
    不禁,关红翎费解,“萧家有这样大的能耐吗?”
    与其说是费解,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这事实闽。
    慕容紫微有蹙眉,嘴上没说,心里却已定论:恐怕是有的吧。
    回想年初时候自己在北岭边城亲口答应宁玉书联姻的要求,不知那时他就得了萧家的支持,还是因此有了底气,回到北狄后与萧家坐地起价。
    不管怎么样,如今看来,他们是达成一致了的。
    楚萧离想要北狄乱着,北狄的权谋们何尝不想将大楚搅成一滩浑水?
    形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若不能做到通权达变,很快就会输得彻底。
    那些被疏忽的细微末节,兴许正是主宰胜负的关键。
    揣着复杂的心思,慕容紫问,“只我有一点不明白,连九郎你都没有把握在打赢了胜仗后治理好北狄,萧家又如何敢?”
    假如能在开国天子与守业天子之间做选择,楚萧离定愿意选前者。
    江山难守,光来个天灾都能诟病一世帝业。
    开国天子就不一样了,那是无论如何都能够被后世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
    收复失地,抗击外侵都不在楚萧离之话,可说到把北狄尽收于楚国的疆土中,还得管制得欣欣向荣,繁华安泰,实乃比登天还难!
    物极则必反,有生之年为大楚开创一个盛世,那都是楚萧离的本事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北狄会如何?
    关于这一件,他在老早以前就对慕容紫说过。
    “谁说一定要用战事才能染指我大楚?”
    回身往拼杀不绝的山看看,楚萧离眯起眼眸,话语深长道,“萧家并非望族权贵,只能滋长在暗处,纵然如今的势力大到渗入北狄朝廷五脏六腑,却还是撼动不了宁家对北狄的统治。”
    当世讲究出身,重视门第。
    哪怕慕容世家这等望族有心造反,都需先制造各种异象来蛊惑民心,极力的证明自己乃天之所向。
    得到多方认可后,才能名正言顺的起兵,能不能推翻楚家的统治都是后话了。
    否则就算一时某朝篡位成功,很快也会被其他权贵以拥戴皇族之名取而代之,落得万人唾弃、遗臭后世的场。
    要是人人都能举兵,慕容相也不会时时明目张胆对武德皇帝哭诉说……自己投错了胎。
    皇帝不是哪个说‘想’,就能当得上的。
    思绪至此,楚萧离暗暗感到好笑,望回沉吟中的慕容紫,再道,“萧家自来为宁家的暗奴,在明面上反,和自招灭族祸事无异,想要称霸天,唯有靠操控皇权继承者。染指我楚国的手段和目的都是一样的,相互制衡,以此谋利夺权,日月不衰,生生不息。”
    萧家的本质如是。
    所以他们要抓洛怀歆,后而再杀楚萧离,楚国必定大乱!
    到时形势所迫,身为楚皇唯一的儿子,楚孖兴不得不继位,对于关氏一党和慕容世家而言,无知幼帝比楚萧离好对付多了!
    两派人各自为营,萧忆芝全无实权,只能任由摆布。
    她本就是北狄萧家一脉分支,用不了哪个对她示好,她都会先为自己着想,拉拢能够依靠生存的势力。
    加上一个洛怀歆——楚国新帝的生母!
    萧家如虎添翼,将天王土握于鼓掌之间。
    若杀不了楚萧离,只要把洛怀歆抓回北狄,百利而无一害。
    帝王之妃,皇子之母,更还是洛家洛宇文的独生女儿,无论怎么算都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好一个萧家,好深的手段!
    慕容紫从不主动与楚萧离说起洛怀歆,对那小心思她供认不讳。
    总有些先来后到的顺序。
    她介怀洛怀歆的身份,顾虑她的武功,更害怕她的美貌……
    面对着那样一个初初爱过的绝世女子,慕容紫怎敢要求楚萧离不要对其旧情复燃。
    可是此刻,听了他的说话,反倒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慕容紫说笑般的肯定道,“依照皇上所言,贤妃娘娘还真是很重要啊!”
    楚萧离漂亮的薄唇挑起轻微的弧度,笑得神秘至极,“虽然朕素来待人宽厚,以仁德治天,可对待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不说有多厉害,总能让他们不好过就是了。”
    他说不让人好过,那个人必定日日都难过!
    慕容紫立刻明白,“近来有传北皇病重,实为被人落毒,这消息是你命人散布出去的?”
    楚萧离摆出一脸正色,“萧家在北狄谋权还不够,竟将心思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他们以为将洛怀歆拿捏住的那点心思,朕真的看不出来?”
    人家都欺到家门口,不回以几分颜色,委实有失威信!
    “怪不得呢。”慕容紫恍恍然,“是说今日没见着影大人,原来帮皇上盯人去了。”
    听来是稀松平常的话语,楚萧离愣是嗅到酸味。
    挨近了她一些,他假意认真的道,“不怨朕把她带来安都?”
    慕容紫瞠目,“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不把洛怀歆带出来,戏还怎么演去?
    万岁爷今儿个对付了乱臣贼子楚星涵,明儿个还能借他这位爱妃引蛇出洞,将萧家的人揪出来拷打一番。
    如此一来,又能在安都多呆上几天,她也能钻个空子和关红翎溜出去玩儿了。
    看她诸多小主意盘旋在脸上,楚萧离虽觉出端倪,却是不动声色,只对她夸道,“四娘,你真是善解人意。”
    慕容紫笑意融融,眼睛都弯成了玄月,“皇上你可觉得很欣慰?”
    “那是自然。”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这个……”万岁爷登时犯难,“真的有么?”
    从旁的关红翎实在不想打扰他们打情骂俏,可事关紧要,她硬着头皮道,“臣妾有一事要向皇上请罪。”
    忽见她面做沉肃,谈笑的二人同时向她看去,权当她在说笑。
    是什么事严重到要‘请罪’的地步啊……
    得两道目光投来,关红翎更加无所适从。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贪心!
    略将思绪整理,她蓦地跪,这才让楚萧离收敛颜色。
    也因为她忽然一举,关濯等人纷纷看了过来。
    垂眸子,关红翎低声,“昨日贤妃妹妹攀上行宫西边的高台,臣妾前往一顾,得知她想逃出行宫,只为……去见一人。”
    洛怀歆要见谁人,答案在众人心里。
    楚萧离挑起一笑,沉了眸色,“她说要见一人,你便想要成全她?”
    只听这话语声,无法形容的冷寂,比着先前犹如换了个人。
    身为被世人诸多微词的楚皇,楚萧离那皮笑肉不笑的讨厌表情让多少弄权的朝臣讳莫如深。
    关红翎不敢隐瞒,如实禀告,“成全不敢当,臣妾私心作祟,想着假若贤妃妹妹能够远离纷争,那么臣妾就少了一个对手,所以……”
    顿了,她自觉现说这些都已无用,又道,“臣妾答应帮她从密道脱身,酉时堤坝与故人相会。”
    酉时会故人!
    此时已近正午,山交战未停,赶回去都不知到来不来得及!
    眼前得一只黑靴迈进,仿佛,楚萧离愉悦呵笑了声,且听他开口来,字句里紧绷着深浓的杀机,“私心作祟……你倒是坦白得很,只依朕看来,恐怕你不止想要少一个对手这样简单吧?”
    关红翎抬起头迎上他直视幽暗的眼眸,陡然一僵!
    轻易被看穿了……
    洛怀歆有皇嗣,有萧太后的支持,哪怕单说她身为楚萧离的师妹,不管后宫和朝前如何风起云涌,他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光是送她去与旧情人相会私奔还不够,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还会有再回来的那天。
    这个险关红翎不能冒。
    打击萧氏绝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昨儿个她一听便计上心头。
    先将洛怀歆送出去,后而再派人抓住现形,坐实了此事!
    帝妃与宫外的男人有染,免得了死罪,也逃不过活罪!
    萧太后因此失了与姑母争斗的筹码,甚至……连楚萧离想要将儿子立为储君一事都得搁置。
    她没有理由不如此所为!
    将此告知了父亲,做好一切安排,只等着坐享其成,关红翎想,办成了这件事,往后她在关家的地位更加牢固。
    从前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她如今做的事,又是哪个男子能做到的?
    谁曾想再从楚萧离听来萧家的目的,她大惊!
    极快的反映那要见洛怀歆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师兄,或许是吧,也或许那被洛宇文逐出师门的长徒本就是萧家派去的奸细。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关键在于她的设局竟为萧家推波助澜,哪怕楚萧离不追究,慕容家也会不遗余力的以此打压,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皇上!老臣死罪啊!!!”
    关濯在女儿跪时就窜了过来,对话只听去一半也够他明了了。
    不给慕容渊见缝插针的机会,颤巍巍的跪到了楚萧离的面前,装都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求道,“老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示!”
    事已至此,关红翎深知父亲定会把错则完全推给自己,弃车保帅。
    都无所谓了。
    她道,“只要皇上恩准,臣妾愿意赶回安都尽全力挽回,哪怕……以命相搏。”
    “淑妃娘娘说得简单。”慕容渊随之站了过来,一拂袖,果真是副落井石的深谙嘴脸,“贤妃乃小殿之生母,怂恿贤妃与人私逃,落入北狄萧家的圈套,这后果岂是以命相搏就能扭转的?”
    “太傅!”关濯抬起头和他呛声,“何谓‘怂恿’?如若贤妃没有那心思,可是哪个能够从旁相助的?!”
    慕容渊眯眼,抱手道,“关国丈的意思便是:贤妃有心与人私奔在前,淑妃借机生事在后?”
    关濯脸色一紧,意识到他在给自己套。
    此事与慕容家没有半点关系,眼被他抓了正着,利用得好了,两宫都会被其重创!
    失策,失策啊……
    各人都怀着为己所虑的心思,只有慕容紫在担心,要是让萧家得逞带走洛怀歆,那楚萧离就危险了。
    她才不管他的武功有多绝世,剑术有多无敌呢!
    “恕奴婢斗胆不敬!”
    打破僵局,她顾不得自己什么身份了,只问道,“影大人武艺高强,有他保护贤妃,淑妃娘娘有何把握将人从他眼带出行宫?”
    “你忘了吗?”关红翎对她苦笑,“我方才同你说过,我通晓行宫里所有的暗道。”
    得她这一句,关濯气得脸色发青,含恨切齿。
    慕容渊本想以此大做文章,但听女儿忽然开声,他移眸将她脸容神态略打量了番,眼波微转,没有再说话。
    关红翎听出慕容紫的忧虑之意,重新向楚萧离望去,“安都城内有臣妾亲自部署的人马,应当能够将萧家的人拖延片刻,虽山尚在打斗,但臣妾愿意赶回去将功赎罪,若不能成,臣妾定以死谢罪。”
    最后那四个字,她是为关家说的。
    只要她死了,后宫就无关家女,关太后还能扶持了谁做皇后去?
    这般做会对关家而言会带来莫大的损失,也都只是暂时的,相信父亲能够扭转时局,不至于折损太多。
    她求的是无怨无悔,无拖无欠!
    没有对楚萧离说出来的那些恳求之词,他应当是懂的。
    由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与他作对,只太可惜了,她要的,总与楚氏皇族离不了干系。
    “红翎啊……”状似悠闲的蹲在她的面前,楚萧离温润如玉泉的嗓音缓缓从咽喉溢出,轻唤她的名字,“你可知怀歆一直想要见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
    难道不是她深爱着却被迫不能在一起的……师兄么?
    不止关红翎,连慕容紫都为此感到疑惑。
    没等谁就此发问,但见楚萧离倏的起身,一手握住佩剑,大步迈向山——
    “众将士听朕之令,随朕杀山去!”
    ……
    虽说今日前往幽山的一行人不多,然而能伴驾左右的禁军侍卫都乃万众挑一。
    见楚萧离亲自拔剑,无不热血沸腾,一呼众应!
    彼时山的交战已过了最激烈的时候,中了埋伏的楚星涵正与所剩无几的亲信汇聚在一起拼死抵抗,找寻机会脱身。
    时隔三年,他忍辱蛰伏了三年……
    本以为在这一天能够一雪前耻,亲手将楚萧离斩杀,谁知还是斗不过!
    追随自己的部一个个的死在眼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乃楚氏皇族四皇子,论身份地位,论长幼有序,这天都该是他的才对!
    压抑着心中愤恨,边战边退。
    却与此时,忽听山上有响动靠近,杀声震天,是哪个在高声喊着——
    “吾皇万岁!!!”
    “随皇上斩杀乱臣贼子!!!”
    “杀!!杀!!杀!!!”
    顺势举目看去,一队人势如迅猛洪流,从山的上方倾泻而,杀气四溢!
    楚星涵当即认出最前面的人!
    “楚萧离!!!”他咬紧含血的牙,表情狰狞愤恨。
    猛力推开正劝说着自己暂避锋芒的手,毒辣的暗器随他挥动的袖间出,放倒眼前一片围杀。
    什么乱臣贼子?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兄弟情义?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楚萧离亡!
    楚星涵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几枚锋利的梅花镖用金刚丝相连,被他指尖操控,来去翻自如,一勾一挑,四周横尸无数。
    他是有些本事和能耐的,可是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
    山河仍在,依然冠以‘楚’姓,他却早已失去君临天的资格。
    哪怕在朝中鞠躬尽瘁的臣子还是那些臣子,时至如今,没有人再认可他。
    见着楚萧离亲领禁军精锐杀入战局,如慕容渊等人行来时的山道,几乎是用跑的赶了过来,丝毫不敢松懈。
    生死攸关,又是皇上亲自犯险,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当中众人要数慕容紫最紧张了。
    楚萧离对她说过,楚星涵脑子不好用,旁门左道的功夫却不弱,曾经他就是被其暗算,差点废掉一只臂膀。
    饶是她对他再有信心,这般时候那颗心怎样都抑制不住的狂跳。
    靠近战圈,她都还来不及分清两方人马孰敌孰友,只见刀光剑影的混乱之中,一道她熟悉至极的身影单手执剑,挥洒自如。
    无论是前来剿杀逆贼的精兵,还是敌方余孽,统是不敢近他周围三尺。
    余温未消的血滴覆染上他华美的锦袍,束起的发魔性十足的张狂着,冷冽的剑光与他浑然一体,靠近者唯有死路一条!
    慕容紫站在地势略高处的山道上,竭尽所能的用双目将他追寻,紧攥的拳心里都是冷汗。
    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虽连他的面容都无法望仔细,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狂躁,他的牵挂。
    似有些陌生,又无比确定那就是她的九郎!
    不觉,周身难抑颤栗了起来。
    楚萧离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慕容紫弄不清楚,是因为他不能让萧家的人带走洛怀歆?还是因为他内心里总有一处在关怀着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子?
    也许两者皆有。
    从来她都该明白,他和洛怀歆之间总有着永远斩不断的联系。
    真是小气呢……
    慕容紫暗骂自己,分明危机就在眼前,大局而已,洛怀歆若落在萧家之手,楚萧离亦会危险万分。
    她怎还有心思在意着那些?
    复杂的情绪起起落落,再定眸,忽见乱中有一人正无所顾忌的靠近楚萧离。
    那人姿态疯狂,所经之处杀孽更甚!
    随着他手里苍劲有力的挥动,映衬着微光,依稀可见有类似蛛丝的东西在他之间来回交纵,无往不利,所向睥睨。
    他定就是楚星涵!
    比慕容紫想象中要年轻,高挑的身材,面貌轮廓粗看去是与楚萧离有着几分神韵的相似。
    除了楚云晞之外,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楚家这辈中的人。
    一扫之前绷紧了全身的紧张感,就在忽然之间,慕容紫仿佛遇见了楚星涵的结局。
    只因他是注定失败的那一个,他早就败在了三年前,失去所有的一切。
    故而他该算做死了的人,楚萧离定会将他成全。
    注定的争斗,是生在皇族的幸与不幸。
    幸者,得到天和全部。
    不幸者,化作白骨,化作基石,化作被书进史册的亡魂,为前者成就一世霸业。
    泛着寒光的剑在楚萧离的手中发出悲泣的低鸣,迎上来人,回身一杀——
    霎时,楚星涵僵硬如石,一动不动的静止住。
    长剑从正面刺破他的咽喉,穿过他的颈项,鲜血顺着剑刃滴滴溅落。
    发生得是这样的快,快得连楚星涵都未察觉,自己已踏入了鬼门关,成为了将死之人。
    尚留一丝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瞠大眼目,死死看着近在咫尺的兄弟,半张的嘴启启合合,许是要说的话太多了,来不及了……
    他还没有将本事使出来,那些他早就在脑中演练了无数次……如何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的场景。
    明明只有一步,往往功败垂成,也就只是那么一步。
    周围的厮杀因此停,所有人都将目光汇聚过来。
    两军交战,主将亡,军心则亡。
    楚星涵的副将见状,松落了手中的剑和盾,认命的朝着主子跪,其他部纷纷随往。
    输了,这次是彻底的输了。
    然……
    楚萧离并未打算给他们留任何一丝一毫的念想。
    姿容俊美的脸庞上,无尽的嗜血在蔓延,那双斜入鬓的眉轻轻挑起,仿似遗憾至极。
    冷眸无情,帝王无情。
    蓦地!他手腕劲力挑转,那把还在楚星涵颈项中的利剑随之旋,再向外残忍拉展——
    谁的头颅高高的了出去,被斩断的颈项喷出数米高的鲜血,再而倒地,成为一具无头的尸身。
    深林中,杀场里,强光自茂密的大树缝隙穿透而,光影斑驳,映着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映着沁入泥土的血腥,唯独一人孑然而立。
    他身形欣长,姿态修美,光影中似真似假,高不可攀,犹如神邸。
    独独那把剑在此一时焕发出比任何时候都夺目的光彩,刺得人眼昏花,无法直视。
    人心都被他全然压抑住了。
    无比的震撼!
    奉命围杀逆贼的士兵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喊‘吾皇万岁’,没有谁说话,甚至若可以,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掉。
    楚萧离无心享受这场屠戮带来的快感。
    收了剑,他立刻令,“牵马来,回安都!”
    关濯忙上前请道,“臣留善后!”
    那些楚星涵的余孽已无战心,统是放兵器,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再无垂死挣扎的力气。
    只终归是楚氏皇族中人,总要有人收拾残局。
    楚萧离跨上牵来的坐骑,居高临的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淡薄的眼色居然让关濯承有些受不住,差点真正屈于三年从没有真心臣服过的国君脚。
    慕容渊也适时的走了过来,抱拳道,“臣愿与国丈一齐留,请皇上放心。”
    楚萧离收回目光,“那就交给国丈与太傅大人了。”
    言罢扬鞭,驭马奔回城而去,一干精兵紧跟其后。
    两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老臣将他一路目送,此时心境格外相同。
    默然片刻,又相互望了望彼此,眸里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这就是他们大楚当今天子,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刻意忽略掉那层可怕的顾虑,慕容渊假装抬头看天色,故作轻松,“国丈可想过城中的事?若贤妃落入北狄萧家之手……”
    关濯恶狠狠的哼斥,“太傅大人尽可落井石,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说完这句,他转身去关顾厮杀过后的惨烈境况,懒得多费唇舌。
    慕容渊倒是定了心,什么也没做,哪知获利最多,莫非天助他也?
    移眸寻了女儿,他主动走过去,对其道,“你也跟皇上一起回城去,为父会命一队人在路上护你。”
    说着他就唤来个副将,兀自做了一通吩咐。
    那副将得了太傅大人的令,不敢怠慢,立马命手小将整装待发,牵马去了。
    只听他能够称得上‘平和’的语气,像是从前极力否认的事情,忽然在今天都做了认可。
    慕容紫怪觉,深知她这父亲从不做多余的事。
    思绪了,她道,“萧家的人诡异莫测,我又不会功夫,去了添乱,还是呆在这里吧,或者回行宫去也可。”
    只要与洛怀歆有关,她就想缩。
    这般时候窝囊点或许是好事。
    万一去了看到不想看的,听了不想听的,那得多难过啊……
    慕容渊面色无澜,见女儿不愿依从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好言道,“叫你去你就去,为父不会做害你的事。”
    再往她身边的花影斜去一眼,仿佛他意味不明的哼了声,“你身边高手如云,怕什么?”
    慕容紫被噎住,怔怔然无言。
    被看穿身份的花影回避的把脸撇向一边,脚尖把跟前松软的土壤戳出个小坑……
    心道:这慕容太傅一来不会武功,二来自己又不归他管,她何以无从以对?
    哦,是了,或许这就是气势吧。
    宫主的父亲大人呐!
    马被一名士兵牵来,慕容渊亲自拉过缰绳,催促,“还不快去?”
    慕容紫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会被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赶鸭子上架。
    隐约有些意识的,太傅大人必定在酝酿着什么……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亲自带一队人追赶万岁爷去。
    ……
    快马加鞭回到安都时,将近酉时中。
    城内喧嚣热闹,一如既往。
    做生意的百姓卖力吆喝着,一艘紧挨着另一艘的大船停靠在岸边上,船工正有条不紊的搬卸货物。
    忽然乱蹄声渐行渐近,马儿嘶鸣,嘈乱逼近——
    紧接着连人带马自街巷转折处夺出,朝着堤坝方向狂奔而去,惊得沿途乱成一片。
    回城途中慕容紫就吩咐花影先行一步,到城内召集宫徒前来帮忙,她自己带上那队人追赶楚萧离,总算在入城后追到了他的尾巴。
    安都城无论街道水道都拥挤不堪,这会儿又逢散市时,人头攒动,迈个步子都肩碰肩,见是谁策马疾驰,有些为了躲避,干脆都跳到河中去。
    不少人更破口大骂,咒着这群天杀的最好人仰马翻,摔死才好!
    慕容紫马术一般,刚拉近些距离,眼看又要被挤远了,她有苦难言。
    举目远眺过去,又发现楚萧离那行人竟也没走得太远,骑在马上同样寸步难行,被密布的人群堵得结结实实。
    两旁高低不整的房顶上,得令前来的雪影几人居高为他引导方向,尽心竭力得很。
    横竖是宫主的命令,反正那人也不是别个,而是夜君。
    慕容紫呢,人是急得有些上火,又真的有些想发火!
    从认识楚萧离到今日,这还是她头一回傻里傻气的追在他身后跑。
    再而被堵在这里的形容说不出的狼狈,进不是,退也不是,又看得出他一门心思都在担心着那个谁。
    他的狼狈她也不是没见过,可从前的那些时候不是被她故意整出来的,就是被她有心折腾出来的。
    而今亲眼看到他为别的女人这样,那女人还是他从前所爱,不吃味才怪了。
    慕容紫没那么深明大义,心里无人可怨,就怪起老父亲来。
    心想太傅爹爹委实黑心,叫着她追来自讨没趣,再一次证明了他不待见她的事实。
    眼见不能在往前追了,副将道,“慕容大人,在在安都做过守卫军,还有别的路可到堤坝,可要改道绕行?”
    “不了。”慕容紫摇头,颇为郁郁寡欢,“我还是回行宫吧,你去给皇上领路。”
    真的跟了去,还不知那边会发生什么事。
    今日够累的了……
    副将闻言,正要马挤过去,冷不防人群里爆发出惊呼,原是楚萧离弃了马,驭起轻功走壁,往着这边掠来。
    只看那身轻如燕的优美身姿,几个起落潇洒淋漓,眨眼功夫行出老远……
    看来雪影给他指对了路,他也要改道。
    慕容紫把头摇摇,难得没有心情欣赏万岁爷的风采,勉强调转马头,慢吞吞的想要挤出这条街。
    管他和萧家打死打活,莫多问,她就是个自私的小女人,顾不了那么多的大局,亦不给哪个多伤她分毫的机会。
    可惜天不遂她愿。
    一声尖得刺耳的‘小心’不知从哪里响起,吊在她脑袋顶的货物断了绳索,眼看就要砸,吓得慕容紫缩成了一圈,躲不开了。
    千钧一发,楚萧离凌空拔剑挥斩,将绑在一起的数个实沉的麻袋斩烂,无数黄豆落雨似的倾洒而,惹得众人连连惊呼。
    好惊险,好精彩,好厉害!!!
    独独站在船上的掌柜心疼叫骂——
    “天杀的哟……”
    慕容紫回神来,楚萧离已坐到她身后,沉着面色,蹙了俊眉,没得好气的质问她,“你来添什么乱?”
    她人是一僵,望着他说不出话。
    很受伤!
    【和加更君的约会是美好的,次在27号周二,我们不见不散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