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祁云澈那般平日闷声不吭气的,皇权争斗中,最叫祁煜风和祁明夏防得深!
    他亦是有那份自知,任由旁人揣度自己,他默然,看似处于被动,实则是上佳的以退为进。
    可是对慕汐瑶,仿似她永远无需猜他丫。
    那感觉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正因如此,才让堂堂云王困扰至深媲。
    一如此刻,他明明以为她会张牙舞爪的冲自己无礼,而不经意之间,那眼泪掉得他怔愕非常。
    他心思里认为她的眼泪是因他而落,但真正的原因又并非真的是他。
    似是而非的情绪,是他,又不是他。
    到底缘何而起?
    只看到她由笑变哭,忽然小脸上全然被复杂的悲伤所取代,双肩随之抽动不停,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云澈在一阵难解的莫名之后,不可置否的生出怜惜之情。
    慕汐瑶这个丫头,人前非要装得精明强悍,躲在人后哭的次数,想必是多了去了。
    “怎么突然哭了?”
    他试着同她说话,那张冷冰冰的俊庞上,溢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色。
    未曾多想,他想替她拭泪,岂料那只修长干净的手还没触碰到汐瑶挂满泪痕的脸,就被她蓦地别开,倔强转过身去。
    祁云澈深眸里暗光忽闪了,看似有些无可奈何。
    她拿背对着他,这是大不敬!
    但他根本不介意,若他真要同她计较的话,从初次见面到如今,早就计较不完。
    故而兴许换一个人冲他无礼,少则挨顿板子,多了是要掉脑袋的,慕汐瑶不会,他不知从何时开始……纵容她了。
    “跟你没关系!”
    汐瑶翁声说道,鼻音厚重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情绪。
    环顾四,祁云澈颇为费解,这难道不是他的云王府么?她在他的府邸哭成如此,怎叫与他无关?
    才是想着,她再扬声凶巴巴的驱赶他道,“云王这么喜欢看女儿家哭么?不知道如此时候该避开么?”
    说完,她略微回身来瞥他,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含着眼泪瞪他一眼,“还不走?!”
    祁云澈被她闹得不明所以,僵立着还没反映过来,汐瑶人已经又转身回去,仔细悲她的春秋去了。
    她哭她的,与他有何关系?
    他总算明白些什么,尬然站了会儿,带着那一脸错愕和无奈,无声走远了去……
    ……
    一连数天,闭门不出。
    那天雪桂由云王府的人领着到碧水阁外找到自家姑娘时,发现人在小声啜泣,眼睛也红红的。
    虽雪桂没问,经此之后,非但汐瑶自个儿觉得难为情,更不知要怎么再上那儿去筹备了。
    加上一波三折的秋试终于真正结束了,眼最紧要的自然是璟王辰宴。
    可祁云澈本就是个不喜外出凑热闹的性子,这段时日定天天呆在王府中,若汐瑶去的话,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索性,她吩咐了四婢照自己的意思去办,有什么需要她亲自做主的,就带回府上来让她过目。
    汐瑶不知,她这样做更让云王府的人生疑。
    怎这位慕小姐对他们王府熟悉到这般地步?
    庸庸碌碌的日子流水般逝过,一去不返。
    细雨了多天,这日总算放得几许晴明。
    清晨,珍华苑中。
    汐瑶穿着身轻便衣裳,手持宝剑,正在做晨练。
    这套剑招习得许久,她早已经烂熟于心,使起来更是身轻如燕,行云流水。
    招式间,一个利落的燕回身,那间隙就见得两人从院外折转了进来,定眸,是云王府的阿鬼!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人,不知那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还用深色不透光的布盖着,单看外面的形状,是个……鸟笼?
    见到来人,汐瑶眉间轻轻蹙起。
    收了剑凌空扔给粉乔,这边阿鬼已经同她请了安。
    “按照姑娘的吩咐,府上已经筹备置周全,这是辰宴当日的菜式单子,王爷让小的送来给姑娘过目。”
    提到‘王爷’二字时,不知为何,弯着腰作恭敬模样的阿鬼,看汐瑶的眼色带着一丝藏得不深的窥探。
    这重意思偏他还故意让她察觉。
    接过那红色的帖子,汐瑶打开来只扫得一眼,眉间的褶子拧更加深。
    上面分明是祁云澈的字迹!
    既然他都决定了,还让人送来给她过个什么劲的目?!
    心里嘟囔着,她面色如常,不再多看一眼就将帖子递回给阿鬼,笑得从容自若,“没什么问题,就照单子上的菜式办吧。”
    说完也不多与他啰嗦,转了身便要走了,阿鬼又将她叫住,“姑娘留步。”
    “还有什么事么?”
    顿步,汐瑶只回了半身去望他,脸上显然有些不耐了。
    细细回想,且不说那天在云王府遇到神秘的紫衣女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这个阿鬼,她不是应当知晓那人如其名的性子的么?
    前世入王府时,他就觉着汐瑶身份太低,性格又软弱,配不起‘云王妃’这头衔。
    因此对她明着恭敬,暗里不屑得很。
    汐瑶更知道,自来京城里精明的那些,谁心里没个高低比较?
    奴才一门心思为主子,这是好事,可遗憾这又不是她家的奴才,她没必要给好脸色看。
    此生他见识了自己的厉害,觉着她慕汐瑶能当得起云王妃,所以才刻意制造给她和祁云澈制造机会,偏她还不屑了。
    阿鬼觉出眼前女子的情绪变化,但是奴才嘛,就怕脸皮不够厚!
    舔着脸凑上去便道,“正事已经办完了,小的这里还有件是王爷特别吩咐来的,前几日姑娘刚离了咱们王府,就在碧水阁发现了这么个小东西,王爷觉得有趣,就命小的趁今日给送来了。”
    一边说着,他就给旁边人使去眼色。
    那人授意,像是早有预谋,废话不多说,直接将手里的物件塞进旁边心蓝的手里,几乎是与阿鬼说话同时进行的。
    话罢,两人对汐瑶告了安,转身走得干脆至极,连那送来的‘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都没说。
    “姑娘,你看这……哎呀!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心蓝双手捧着那沉甸甸的玩意儿,还没问得汐瑶意思,忽然感觉里面似有一动,吓得她!扔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把手伸得直直的,尽量离自己远些。
    “既然是在姑娘呆过的碧水阁里发现的,想也不是什么吓人的。”雪桂猜想着说道。
    况且想起云王那张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脸,他给她们姑娘送东西?
    这是在哄姑娘开心么?
    也就是说那日果真发生了什么?!
    正是在心蓝正又惊又怕时,雪桂趁她毫无反映,伸手就扯那深色的布!
    就在一声尖叫中,汐瑶总算望清楚她手里捧的——
    那确实是只做工精美的鸟笼,黑色鎏金的框架,顶端的把手还是精工的玉雕,玉的成色在天光看上去还像是个值钱玩意。
    只那里面藏着一团比巴掌略大的……球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吖?”
    粉乔几个忙凑上去看个清楚,连心蓝也把眼睛睁开,偷偷瞄过去,一番打量。
    汐瑶站在原地不动,由着她们先审视。
    祁云澈能送她什么?
    前世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其实她自己也好奇得不行,趁着四婢不注意,眼神递过去张望不住。
    “怎么它浑身都是刺?看着都觉扎手!”
    粉乔不解,脸上堆着的都是失望,“云王怎会送这个东西给姑娘?”
    “这个我见过!”
    嫣絨睁大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清明道,“这是刺猬,我们家乡的山上就有,它的皮唤作‘仙人衣’,可值钱了!你们快瞧,脑袋露出来了!”
    几个丫头围着那只小刺猬叽叽喳喳,妥是好奇。
    京城里的公子王爷也时常送些东西哄贵女们开心,首饰自当为首选,若要送这些,多是兔子,孔雀,梅花小鹿也是有的,可是送刺猬的……
    还真是第一遭!
    心蓝还是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问,“嫣絨,你说这刺猬它咬人吗?”
    “不咬的。”嫣絨说着就打开笼子,伸手去逗,“刺猬啊性子温,而且这只还没长大,它的刺还没到扎的时候,只外面这层皮看起来凶悍,肚子上都是软肉,外强中干,觉着危险就卷成一团,你们觉得它厉害,其实……”
    话没说完,嫣絨便收了声,和另外三个不约而同的向汐瑶看去。
    原先还不明白云王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这用意。
    是在说她们姑娘和这刺猬一样么?
    汐瑶得四婢的眸光齐齐向自己扫来,望得她好不自在!
    早在听嫣絨说时,她登时就有了那意识。
    加上这东西又是在碧水阁发现的,祁云澈不是明着借刺猬来取笑她么?!
    “看什么?!”脸颊烫得不行,汐瑶怒嗔她们几个,“什么刺猬,长得那么丑,我才不要!拿出去扔了作罢!”
    说完她转了身就往里钻,身后的四婢却放肆笑起来,姑娘不好意思了。
    ……
    云王送刺猬给姑娘的事,没过晌午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如今府上可不似从前了,自分家后,张嬷嬷便将那些平日有异心的发卖出去,只留衷心侍主的,以后尽心齐心的服侍小主子。
    正因如此,平日自家人关上门说私房话,上上都盼望着皇上能给姑娘指个如意郎君。
    由是云王送这礼物,算不上贵重,但有意思得很!
    虽有奚落姑娘之意,但换言之,不正是体会她的苦衷么?
    武安侯府没有没落了去,汐瑶功不可没,外面的传言如何对她不利,可她不厉害些,早被欺到了头上!
    谁又见过她藏着哭的时候?
    午膳罢了,梦娇坐不住了,到珍华苑寻了那晓得羞了的丫头。
    入了秋,天有些凉了,汐瑶正趴在外的窗边发着呆,听到身后有人来,以为是四婢,头也不会便闷声闷气的问道,“那烦死人的玩意儿扔了么?”
    闻言,梦娇顿步露出一笑,神色里又掺着几丝忧虑。
    沉吟了才开口道,“那既是亲王送你的,若贸然丢了,不是与人话柄么?”
    听出这声音,汐瑶回头来冲她苦脸,撒娇的唤了她一声‘姨娘’。
    梦娇是汐瑶母亲的陪嫁丫鬟,更是张嬷嬷奶大的,平日从不管这些事,这会儿能来,定是张嬷嬷同她说了什么。
    “你也是的。”走到她跟前坐,握着那小手,对她说教道,“始终是堂堂王爷,你也不能太失礼。我见那小东西挺有趣,就先代你养在我院子里了,哪天得你想要了,再使嫣絨她们来问我。”
    “是他先戏弄我的!”
    汐瑶撇嘴,一脸不高兴,“本我为璟王操办辰宴,已经被人说三道四讲了个够,他还来添乱,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她就是刺猬怎么了?谁招她,她就狠狠的扎谁!!
    听得她毫不客气的语气,再望她那愤然的小脸,梦娇心道,看来真如张嬷嬷和四婢所言,这云王与汐瑶真有些什么。
    有关云王的传言她听了不少,多是骇人至极。
    可能送个刺猬来打趣汐瑶,说明此人并不似想象那般冷面冷情,没准心热着呢?
    加之今早那鬼长随来时,她也匆匆瞥见一面,看就是精明的人,做事说话拿捏有度,绝绝是个登得上台面处变不惊的。
    这奴才是什么样,与主子多有关联。
    所以梦娇来寻汐瑶,大有试探她心思的意味在。
    想罢,她先是不慢不紧的一笑,再柔声缓缓说来,“我看即便是戏弄,那也要上了心才行,不然他废这力气作甚?”
    “姨娘,你想问什么就直说罢,莫要卖关子了。”
    换个人都好说,可是祁云澈……
    汐瑶那是前生怨念,今生的死结,不知要怎么解!
    凝着她的神色变化,从恼火到假意漠然,再愁云密布,若不在意,根本不会如此。
    先前从四婢哪里得知,汐瑶在南巡中与定南王府的冷世子私定终身,只此事后来没了音讯,想必成不了了,她们亦不敢多提,怕惹她心里难过。
    夫人去得早,将军也不在了,看到汐瑶在外奔波,还要受人非议,梦娇着实心疼。
    眼看再过几月她就要到及笄的岁数,这般时候,哪家贵女不是由父母去为她操持这些?武安侯府却不行。
    故然梦娇想,自己不能为她出面,私听听她说法,替她拿个主意也好。
    一通思索,她神色忽的凝重起来,“我知你有自己的心思……可若皇上指了婚,那就是圣旨,你那个性子,说刚烈如将门虎女,其实最像夫人!记得当年,老爷极力反对夫人嫁与将军,还将她关起来,岂料夫人绝食两日,把老爷吓得……”
    说起着,梦娇好似回到那回忆中去,笑了笑,又显露出几许佩服之色。
    转而,她望回汐瑶时,带着笑意的脸孔多出来几分担忧,“既然皇上有意将你指给皇子,我觉得云王是不错的,年近加冠,心性已经定了,相貌品德自不用多说,且是在璟王身边,无需去争那皇位,虽说璟王也很好,与你同岁,你二人也要好,可若璟王真做了储君,将来你少不得要在宫里争斗一番,所以……”
    “姨娘,你别说了。”
    汐瑶淡声打住她,实在无心听去。
    祁云澈不争,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这些她哪儿能说给梦娇知道?
    “你莫要想着我平时好说话,就与我插科打诨,别的都好说,只此事绝不能含糊,否则将来我怎有脸到地府去见将军和夫人?”
    梦娇把长辈的架子端了出来,看着威严没有,倒有几分姐姐的亲切。
    汐瑶懒洋洋的斜了她一眼,笑道,“姨娘,我估着你身子骨硬朗,模样更还水灵着,没个三、五十年是见不到爹爹和娘亲的,担心我,不若多为自己想想,要是遇到对姨娘贴心的,汐瑶定为姨娘准备一份丰厚的嫁礼。”
    这番话把梦娇说得一阵脸红,她脸皮自来就薄,何况这话还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
    她是连恼都没法恼!
    汐瑶趁她反应不及,站起来就往珍华苑外快步的溜了。
    来人不走,她走……
    ……
    仲冬月,初九日,寒意渐重。
    这天是祁璟轩的十五岁生辰,束发之年,算起来,他只比汐瑶长一个来月。
    早先刚过卯时,璟王爷就极有远见的派庆安送了衣裳和首饰来武安侯府,待辰时那女子起身,想按照平日的素净打扮,已经为时晚矣了。
    四婢以此轮番在她耳边念叨,夸赞璟王实在知她们姑娘,送来那碧色的裙,还有成套的首饰,实在与姑娘相称芸芸……
    汐瑶完全没辙,只好由着她们梳妆打扮。
    临了出门前,梦娇姨娘和张嬷嬷一路随出来,嘱咐再三,什么‘舍远求近’,只差没将话挑明了说。
    依着她们担心的是皇上将家里的心肝儿指给煜王那等凶狠的,那才叫没法过!
    莫不是她慕汐瑶此生当真逃不过祁云澈的手掌心,非他不可?
    殊不知……她也急啊!
    自己生辰与当今万岁乃同日,前生亦是在千秋节指的婚,她到底该怎办?!
    一路担心到云王府,此时这处宾客纷至不绝,她才马车,就扫了好些熟面孔。
    慕汐婵刻意在府外等汐瑶,不时也与慕汐灵闲聊几句,自张恩慈去了之后,听闻她二人相处还算融洽。
    可那与慕容嫣热闹说笑的袁洛星是怎么回事儿?
    两个女子神情交换间亲如同胞姐妹,看得汐瑶心里不停犯迷糊。
    直觉今日有大戏要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