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碧水天被西州禁军巡视之时,这里已经廖无人烟。
    东蜀将龙子卿的下落送给了西州,却也只是白费了功夫,云溪、画凉甚至是画蓝凤皆被龙子卿带离了此处。
    一路远行,从胤都到西州京都之路漫漫,龙子卿一行化为了商队自东向北而去。
    黑夜之中,龙子卿一身白衣轻坐于马上,怀中女子沉睡其中,而他迎着长月吹响了竹笛,曼妙之声落在这商队之中,合着马蹄踏足之声。
    云溪在龙子卿怀中悠悠转醒,抬眸便道:“确定要去?”
    那日她被控制,自是知道,她眼睁睁地看着身体在动,却无法控制。就像是一具躯壳被人所掌控,而她却似乎心甘情愿地做着她不愿去做的事情。这种替蛊,跟迷惑人心智的药散却是很大不同,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马蹄停下,商队在这里扎了帐篷。
    映着月色与缭绕的柴火光晕,云溪炙烤着浑身的僵冷,再度抬眸看着身侧脸色温和的龙子卿,又问:“我在问你。”
    龙子卿抬眸,浮光掠过他眼底的温和,道:“西州,必须去。”
    “什么计划?”
    “复国计划。”
    龙子卿便是如此,将毫无保留的计划告知了云溪,云溪皱眉,又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带着我去?”
    “京都选秀,你不可不去。”
    “宁西洛选秀,与我何干?”
    “我会保你入宫。”
    云溪猛然起身,于夜色之下看着龙子卿命中的浅碎光芒,手臂在袖下颤抖着。
    商队之后,画凉疾步而来,将云溪一把拉入了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龙子卿。
    画凉的毒,并未扩散而开,这些日子,龙子卿倒也心甘情愿地给了画凉一些控制毒素蔓延的解药。也便是如此,云溪才放松下了心。
    画凉脸色依旧惨白,看着龙子卿冷声道:“口口声声说爱她,如今却要将她送给别人,当真是北渊的风格。也对,国都可以只手送人,又何况区区一个云溪?”
    龙子卿并未有怒,他仰脸看着画凉眸中的冰冷:“她不肯嫁我。”
    说罢,龙子卿竟扬了笑意。
    一向温和之人,可笑着杀人,此时的他浑身凌然,颔首之间,浑身的光淡淡而冰。
    云溪轻声道:“东蜀选择凤儿,而你选择了我?”
    她神情清冷,看的透彻。
    龙子卿自甘将她送入宫中,定是想通过她的手窃取什么,或者说做些什么。若是如此,北渊复国有望。
    成也萧何败萧何,不过是世事难料罢了。
    初秋的天带着微微的冰霜之气。
    这里有些冷,云溪缩了缩身子,坐在了火堆一侧。画凉见云溪愠怒而散,便朝着远处的帐篷而去。
    云溪看着火苗,淡淡道:“宁西洛未曾见过我现在的脸,会认出。”
    “我会送你一张新面。”龙子卿侧面凝着云溪,从怀中掏出了小到极致的布包,垂眸淡淡道,“我保你的秘密,你替我做事,若你不愿,我依旧会用替蛊。”
    他笑着,示意袖中的竹笛。
    而云溪却凝眸看着他手心之中放着的布包:“拟容之术?”
    龙子卿打开了布包,只有一根毛笔与一张与人皮极为相似的东西,云溪轻手触碰,那东西确是极度的冰凉。
    他摇头道:“并非是拟容术,北渊能改面的方法并非只有一种。”
    他说着,也看着云溪的脸。
    云溪凝着龙子卿的眼睛,而他却恍然垂下了眸:“千年冰种脱离而下的包纸,洲国之中只有一张,融于你的脸,宁西洛定然发现不了。”
    他话语极轻,也极为温柔。
    云溪道:“你后悔吗?”
    龙子卿看着她,淡淡道:“后悔没有硬要了你?”
    “后悔相信东蜀,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失了北渊。”云溪看着龙子卿轻颤的手,将那冰凉的冰种包纸拿在手心之中,“或者说,后悔来西州与我定下太子妃的约定。”
    龙子卿笑笑,道:“戴上吧。”
    云溪将包纸贴于面上,瞬时间,那包纸竟然直接融于面颊,而龙子卿颔首,用那毛笔轻轻扫着云溪面上融下的冰珠。
    他道:“送你一张宁西洛会喜欢的脸。”
    云溪冷笑:“他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脸。”
    龙子卿微微愕然,颔首望天,淡淡道:“若是如此说,那倒是让我新奇不已了。”
    他放下毛笔,修长的手轻轻按在那包纸之上。
    桃花眸映着云溪面上那副新面容,竟以他的手逐渐捏成了新的模样。
    这冰种包纸到底是稀罕。
    云溪阖眸,冷笑道:“若非替蛊作祟,现在的你定会被我杀了。”
    ……
    远处帐篷。
    画蓝凤轻依在桌前,看着闪烁的油灯,一言不发。
    蓝白衣裙,沉着那温和的面容格外郁秀,画蓝凤抬眸凝着前方俊美之人,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画凉俯身,双手撑在桌上:“凤儿。”
    从那之后似是过了许久,画凉也从未如此唤过她的名字。
    画蓝凤睁眸,只道:“怎么了?”
    她的身体中与云溪一样被种下了替蛊,她自知云溪为了救她,去寻了龙子卿。而画凉也因她中了毒。
    可她,却不知如何面对画凉。
    他,只会责怪她。
    他,恨不得她去死。
    画蓝凤侧过身,已然不想道歉了,事到如今,想杀便杀,想骂便骂。她已经不想再去做那温柔的人了,若他开口一句难听的话,她也可以站起身,骂他一句“滚”。
    画凉嘴里咕哝着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狭长的眸透露着淡淡的慌乱。
    画蓝凤眉头皱了皱,淡淡道:“若没什么想说的——”
    “对不起。”画凉打断了她的话。
    画蓝凤微微哑然,却一时间不知画凉为何如此说话:“你要我对你说对不起?”
    画凉手指轻轻摩擦在桌面上,他沉声道:“若非我说了难听的话,你也不会一个人落在了别人的手中。”
    “所以,你想告诉凤儿,云溪被捕,终究与凤儿被捕有关了?”画蓝凤温和之眸变冰寒,自要起身的刹那,画凉竟直接走至他身前。
    那狭长的神色带着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她。
    ——你,不要如此看着我。
    画蓝凤想如此说,最终握紧了拳头:“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她起身朝外而走,而手臂却被画凉拽住了。
    他的手,格外温暖,就像那日在他房中一样,那个时候他抱着她,也是如此看着她。可现在的画凉,画蓝凤已然看不懂了。
    身后,他淡淡道:“选秀,云溪会被送入宫里。”
    画蓝凤冷笑:“京都,多年未曾选秀过了,宁西洛为了画溪一人,不会选秀,龙子卿这主意打的不好。”
    画凉的手依旧很紧:“你妒了?”
    画蓝凤回首看着画凉,已然是狐疑:“凤儿,为何要妒?你到如今还觉得我当初陷害画溪,是为了宁西洛?”
    画蓝凤凝眸淡淡,将手缩回,可画凉却不肯放手,另一只手同时按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见她吃痛,画凉才缩回了手:“若她进宫,你在龙子卿手中,将会如何?”
    如何?
    这个问题她岂能想的不透彻?
    龙子卿会杀了她,因为替蛊已经被种在了云溪身上,龙子卿已经没必要用她再去威胁云溪。布军图一事,给了她自由,同时也给了她死的“前程”罢了。
    世人都盼她死,不是吗?
    画蓝凤浅笑:“若凤儿再问你一句当年的话,你还会应了凤儿吗?”
    “什么?”
    她笑着,眸中仿佛种下了漫天星辰,时隔这么多年,她再度说了同样的话。
    “阿凉,我们逃吧。”她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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