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钱直作弊,他自己应该心知肚明。
    可他面对胡霁色的质问,竟然理直气壮,甚至怒不可遏:“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功名是骗来的不成?!”
    张学杨连忙道:“小胡大夫,古语有言,士可杀不可辱,这话可不能乱说。”
    众人连忙应和,并指责胡霁色说的不对。
    “是啊,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也太缺德了。”
    胡霁色就冷笑,道:“你们自跟在他后头吃屁的,不但要吃,还要抢着吃,原就是一群没骨头的人,跟我说什么辱不辱的。”
    “你……”
    众人都震惊了,似乎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会口出这种污言秽语!
    “简直,简直粗俗不堪!”
    “罢了,毕竟是乡下出来的。”
    胡霁色道:“我粗俗不堪?”
    她指了一下钱直,道:“那他那般市井之言怎么算?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窦大人说的。”
    顿时那钱直的脸就涨得通红。
    胡霁色冷笑了一声,道:“知道什么才叫缺德吗?缺德就是像他这样,平白污了一个姑娘的清白!”
    钱直听到这个就笑了,道:“是不是污了你的清白,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自然心里有数,可你哪来的数?既然你自称你的功名不是骗来的,敢不敢跟我当众比一比?”
    她自然是挑衅,也是十分有把握,原本以为钱直这耿直的脾气,会立刻就跳起来大骂她一顿,然后跟她死扛到底。
    钱直确实拍案而起,指着她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和我比?”
    饶是胡霁色,这脑子转了半天的圈,才转过来。
    “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是说不比?”
    “你也配!”钱直啐了以声,道。
    这要是强行洗白稳着场子,却也很难不垮掉。
    满桌的人,都有点一愣一愣的。
    倒是张学杨先反应过来,笑道:“大人设宴,就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了。”
    胡霁色道:“我想大人也很乐见我们切磋切磋医礼。何况这钱魁首,口口声声指责我是骗来的功名,我想要个机会,自证一番不成?”
    她看向众人,笑了笑,道:“各位都是大老爷们儿,看这意思,大约是觉得,我一个在室姑娘,该凭了他空口白牙的污蔑!”
    “而他,连一比的勇气的都没有?倒口口声声说我不配,我看倒是他怕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个人,也该上前来比一比了吧?
    谁知那钱直竟然道:“我不跟你比,比了也是胜之不武!”
    胡霁色:“……”
    众:“……”
    她小声啐了一声:“说的我都信了。”
    初倒以为这人算是有点本事,没想到心虚到了这个地步。
    她哪里知道,这钱直利用关系,是阅了她的卷的。
    钱直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他一意将这女魁首说得一无是处,可若是在众人面前惨胜,那他岂不是自己打脸?
    然而他这人大约脑子也真是不好使,竟然觉得这样就能保住他的颜面。
    殊不知他现在这样,别的倒罢了,“不敢比”的名声却一定落下了。
    ……
    窦慈乙在沈引书房里,喝茶是越喝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他忍不住道:“沈爷,您这茶到底是什么来路,喝得我心悸气喘,却欲罢不能。”
    沈引给他续杯,并道:“怕是大人心乱了。”
    窦慈乙叹道:“从刚才开始,您就一直打马虎眼,我这心能不乱吗!”
    沈引叹道:“窦大人,您可别,我担不起。”
    窦慈乙端起茶杯,又放下,急道:“大家都是同僚,我也是一心向着二爷的人,不然二爷也不会派我来办这差事啊。眼下我这差事办砸了,求你提点两句,也不行吗?!”
    沈引摇摇头,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为啥跟着你去死啊?”
    窦慈乙顿时手就抖了一下,连茶都撒了大半,等他缓过来了,就很不服气,道:“二爷他也不能,为了一个禁脔就杀大臣啊!”
    沈引一看他这德行,顿时就头痛坏了。
    看来这老小子,事儿处理的也不对啊。
    沈引放下杯子,道:“您先说说,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见他终于开口了,窦引也有些激动,道:“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二爷这,到底为什么突然下浔阳?”
    沈引眼睛一眯:“是我在问您吧?您倒要我跟您在这儿揣测上意?”
    说着,他一摆手:“要找死别拉着我。”
    窦慈乙只好道:“我打算禀了朝廷,我怕人才遗漏,连夜阅卷,发现有一叫胡丰年的考生,才华惊人。所以特请朝廷,增设一名上榜童生的名单。”
    说完,他就两眼发亮地看着沈引,似乎等着沈引来评价他这主意真是好极了!
    沈引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心道简直没眼看。
    窦慈乙就急了,道:“不然该如何?凭着他是皇子禁脔之父,就想翻天不成?走关系也要有个限度!”
    沈引真想一脚给他踹出去,让他自己去死就好了。
    可这人死就死,这事儿办得不漂亮,还是胡家大姑奶奶糟心。
    毕竟,就刚才人家睡午觉的功夫,他又觉得自己没听错,好像,二爷是真说了“夫人”……
    他勾勾手,让那窦慈乙凑过来,道:“你说你阅卷了,你到底阅了那胡大夫的卷子没有?”
    窦慈乙就一愣一愣的。
    看他这样,就知道没阅。
    沈引是真的气笑了,指着他道:“你真是……真是找死啊!二爷流落民间,在那胡家的庇护下半年有余,情分自不用讲。那胡丰年什么水平,二爷能不知道?若只是个能上榜的,二爷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窦慈乙愣了愣,道:“内行才能看门道,这一个没有家学的赤脚大夫,难道…… ”
    “他师父是孙兆华,嫡传的,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知道么?你以为你算个内行就了不起了,孙神医跟前儿,你连提鞋都不配!”
    窦慈乙:“!!!”
    孙兆华?!百年国手孙兆华?!
    窦慈乙都要结巴了:“不,不能啊,提,提都没提啊……”
    有这种师父,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炫耀?!
    沈引长叹:“你真真是死于医考舞弊,而不是没有揣测清楚上意。也甭跟我在这儿装清高说什么不给走后门,快滚吧,再不快点,遗书都没时间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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