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亲手为血沙贴上新面孔,看着终于重获新生的女娃,流下两行清泪。十八年了,她从不敢奢望这一天能到来,今夜却真真实实地实现了。
    上天待她不薄啊!
    等毒蜂饲养成功,杀了夜星晨和妖月,她就可以瞑目了!
    陈氏万般爱怜地摩挲着血沙娇嫩的脸庞,轻声呢喃道,“孩子,你不能怪我,今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裘羽墨,真得不是你能爱的人,放下吧!你的人生还很长,将来,你会遇到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人,幸福地活下去!”
    杜尚洪十多年来第一次来到陈氏的卧房等着她,这让深夜归来,如幽魂一般的女人惊诧不已。心中明知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依然抱着一丝丝美好的希望,柔声唤道,“老爷!”
    他缓缓抬起头,不知是有几日没休息好,双眸布满血丝,双鬓间细碎的发丝有些凌乱。一张经历沧桑的脸庞上,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爱恨情仇厮磨刻下的烙印。
    这让他看着陈氏的目光更加阴森诡谲,嘴唇微微颤抖着,冰冷的言语从牙缝里一点一滴地挤出来,“意图谋杀皇帝,你是想让嘉凌坐上九五之尊的皇位吗?”
    女人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被击了个粉碎,眸光一凛,甩开衣袍端坐在木椅上,冷哼道,“皇位?皇位不是人人想上去坐,就能坐的。当年,你跟着先皇驰骋沙场英姿勃发,若藏着谋逆的心思,如今说不准,王贵妃是你的,皇位也是你的。可你不敢啊!你没有乔义的气魄,只谋了个定国公的称号,在这偌大的府内消磨时光,混吃等死!你的儿子,一没兵力,二没胆子,我这个做娘的,若是一厢情愿,岂不是更遭你厌恶?”
    夫妻十多年来,荣映雪对杜尚洪满腔的爱意,就这样被这个男人的无情和冷漠,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以至于每每跟他说话时,出口不是嘲讽,就是恶言相向。
    怼得最多最狠的就是他的旧伤,毫不留情地撕开,再狠狠地撒上一把盐,还不能解恨!她为他抱不平,为他赴汤蹈火,他的心里却依旧惦记那个贱人。
    她陪伴他将近二十载,为杜家延续香火,他却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如果不是因为嘉凌,恐怕他早就对她下手了。
    荣映雪沉浸在爱恨情仇的纠葛中,未曾注意到杜尚洪越来越阴狠的目光,一阵疾风袭来,咽喉被死死地掐住,随即响起的冰冷话语,如同冬日里的一场冷雨,让她透心凉。
    “少跟老子扯些没用的,明日圣上就要班师回朝,你想耍什么阴谋诡计,不如把嘉凌一块捎上,老夫多谢夫人这么些年的悉心照料,也随你一道。阴曹地府,一家人还在一起,夫人以为如何?”
    荣映雪拼命地撕扯着钳制住咽喉的双手,一双眼眸瞪得滚圆滚圆的。硬是挤出一丝可以呼吸的缝隙,磨牙说道,“就算你恨我,瞧不起我,嘉凌和嘉媛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狠心让他们给我陪葬吗?你对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娘吗?她的临终嘱咐你都忘了吗?”
    她话音未落,眼泪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落在杜尚洪的手背上,让他猛地抽回,厌弃的甩了一下手背。
    恶毒女人的眼泪,他不怕被毒死,就是嫌脏!
    身子突然失去平衡的荣映雪,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被纱橱挡住才堪堪站住脚,趴在柜面上拼命地咳着。
    良久才把断了的气息捋顺畅了,抬眸望着冰冷决绝的男人,磨了磨牙,直起身子拂袖狠狠地擦拭去脸上的泪水,嘴角扬起一抹不知是得意还是酸楚的笑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嘉媛回来了,就算现在你把我杀了,我死也瞑目了!”
    杜尚洪似乎对这天大的消息并不感兴趣,又或许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见他伸手转动轮椅,推着两个轱辘,缓缓朝卧房门口去。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难道你这么多年来,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思念吗?她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回来了,你就没有想过要好好补偿疼爱她吗?”
    荣映雪不甘心的叫喊声,让杜尚洪猛地转身,一张脸比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要瘆人,“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你觉得,她会怎样?是感激你让她重生,重获自由呢?还是让她激起杀手的血腥与残暴,直接手刃了你。毕竟一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娘亲,是狠辣绝情且危险的人物。心如蛇蝎的女人,谈什么母爱?荣映雪,你不觉得,你太可笑太滑稽了吗?”
    从杜尚洪嘴里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在了荣映雪的心口上,让她整个人瞬间崩溃了!
    两步冲上前去,不知是要拼命还是怎地?结果手还未触碰到杜尚洪,就被他一掌挥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角边的置物架上,花瓶摔落,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头上,鲜血顺着额头滑落。一张血淋淋的脸,扭曲的叫人不敢直视!
    管家阿福和荣映雪的贴身丫鬟夏沫,闻见惊心动魄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卧房门口。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管家出声唤道,“老爷,夫人,你们没事吧?”
    杜尚洪冷冷地瞥了一眼女人,一挥袖袍把房门打开,见着门外的家奴,面无表情地说道,“夫人老了,走路不慎摔了一跤,撞到置物架被花瓶砸伤了。夏沫你进去给她包扎,阿福服侍老夫就寝!”
    老爷孤僻且无情,对待下人更是严苛,谁也不敢触犯他的威严,对他下达的命令更是不敢有异议。连忙各就其职,该给夫人包扎的进去给包扎,该服侍老爷就寝的,推着轮椅就走。至于夫人是不是走路不慎摔的,谁也不敢探个究竟!
    阿福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老爷为国失去双腿,加上未婚妻背叛的羞辱,让他性子变得孤僻吓人。自从嘉凌少爷把玄幽王妃带进府,送给老爷一把轮椅,让他走出书房,走在阳光下。
    那段时间里,老爷的性情开朗了很多。可自从少爷逃婚离家之后,老爷就跟暴虐的狮子一样,每日跟夫人过不去,弄得整个国公府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如今玄幽王登基为皇,嘉凌少爷也当上了威严赫赫的领军首将,圣上好意把皇后娘娘的亲姐姐赐婚于他。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可老爷偏偏就是不肯领情,不肯原谅少爷。
    他几次想让自己的儿子偷偷进宫去见少爷,把府里的情况跟少爷说明。可他仍旧是惧怕老爷的威严,不敢擅自违背老爷立下的规矩。
    “夫人,你怎么样了?老爷不让人出府给您请大夫,奴婢,奴婢要怎么办才好啊?偏偏少爷也不在。”夏沫颤抖着双手,不停地哭咽着,满脸是血的夫人,她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少爷要是在,不知要怎样心疼呢?
    她真是不明白,夫人温柔心慈,带人温和宽厚。老爷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小丫头越想心里越替主子抱不平,老爷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国公爷,双腿残疾,性情古怪,京城那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只有夫人,她愿意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他,为他杜家传宗接代,悉心照料他,多年来从未有怨言。
    简直是活菩萨下凡!老爷竟不知感恩,让夫人日日独守空房也就罢了,还舍得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荣映雪在下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软弱的样子。她双手抓住夏沫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道,“别怕,你去拿些温水和止血药过来,我自己勉勉强强还是可以包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