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柳娘子…”他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点要收房的打算。”
    “行,先不说她。苏庶女你早就看上了?”她同样忍了很多到了今日实在忍不住了,微笑着,“我一直听说京城里有人看中了她。就因为她才扶持了苏家。没料到是你。”
    傅映风没回答,凝视着她:“你是为了这件事生气?不是因为恼我方才私下和她在一起?”他忍住了没问她:你钟情于我,是一片真心还是为了你们家?你现在这样发这样的脾气,是为了吃醋还是为了不让苏家翻身?
    他在心里想着,却绝不会开口如此吵架。他看着她,突然看清了她一身装扮出众之至。
    珍珠头面价值不菲,竹石棘雀画的夹缬雪裙和粉杏色背子外衣素雅,不是公侯贵女根本拿不到这样的衣料。石榴石缀成的长帛带在她的肩臂间,缠绕,可见得光华浮动。她立在湖面,当真是御风而去的神女一般。
    “…所以,你真正要嫁的人是赵若愚?”他站在原地,和她一样心平气和地说着,“你来这船上是为了见他?还是许文修?”
    她眼神一冷。碰的一声,他的船在湖边下了锚。同时她的船靠了岸。他的视线扫过不安的嫣浓,懒得去问赵才子让这丫头传了什么话给她的姑娘,又看向郑归音,道:
    “赵若愚的腰间挂着一枚皇上给的对玉。我早就听说是皇上赐给你和他。让你们成婚的意思。这几天他腰上只有一半了。另一半在你手里吧?他那天晚上赠给你的?这几天一直在你手上?”
    她看了他许久,没提她已经把玉还给人家,反而点了点头,“对,没错。”她本来盼着他解释清楚柳娘子这侍妾的事,看来没有必要了。她不再看他转身回舱。他也没有叫住她。
    “姑娘——”追着她的嫣浓一脸着急,傅映风身后的丁良同样欲言又止:“公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暗暗查清楚才对。何必和郑娘子吵?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头。那边船上,眼见得船板放下,
    她从舷口直接上岸。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掉到水里去。丁良吓得不轻的时候,这时就看到公子的脸色都变了。他跺脚:“去和她说,说是我的错!请她回来!苏庶女和柳娘子我都拘在船上了,让她自己上船来问清,我半个字不开口!”
    那面嫣浓正慌忙去扶:“姑娘。小心!”嫣浓快哭出来了,“姑娘,是我多嘴说错了话。”
    “不关你的事。”她紧抓着丫头的手,摇了摇头。那边丁良就追过来,求道:“郑娘子,你慢些。我们公子他知道错了。你别和他计较。岸上人多公子想亲自过来又怕叫人看到了你生气。他请你过去…”
    傅映风看着不好,知道坏事了连忙叫人放了小船,亲自坐船沿岸追上,船上老成的家将毕竟劝:“公子,前面有人了。叫人家看到你和她单独在一起说话,不好。她也要恼的——”
    他这时哪里顾得上,柳荫抚岸,她在码头木廊上走过根本不理会,丁良在廊里紧跟着暗中苦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公子只要接郑娘子过船让她自己问。她要是不信,叫郑家的内事婆子过来看看她们是不是处子,不就都说清了?打算得好好的,见面怎么就吵起来了?
    “…他哪里有错!?全是我的错呢!”
    “姑娘…”
    嫣浓劝也没用,她不肯回头扶着丫头的手快走着,眼看着前面人影渐多,再过一段水廊就是女席了,傅映风终于追上了上来,他跳下船在老柳树上一个借力从丁良身边跃上了廊道,拦着了她,她含泪怒瞪,他苦笑道:“前面人多了。你走得这样快我怎么和你赔不是?我请你去船上,是怕你恼我坏了你参选的事!你找赵若愚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家家声好听些——”
    丁良还听不明白,郑归音可是半点不意外他看透了她和赵才子之间私下的约定。
    “是又怎么样?”她冷笑怼过去,“至于现在——傅大人是采花使,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有话就在这里说!”嫣浓赶紧小声劝道:“姑娘,就去船上不行吗?”
    他要开口再哄几句,张张嘴眼睛扫着丁良和嫣浓,他只能苦笑:“你让我说什么?”
    她一听火气上冲,丁良知道公子以前没干过这样的事,连忙替公子说讨饶的话:“郑娘子,苏娘子
    和柳娘子都在船上,郑娘子有什么话可以在船上亲自问。我们公子还有体已话要和娘子说…”
    “听他说什么?”她咬着唇,也不看他只瞪丁良,“我亲眼看到的,他还要狡辩!我没看到的他自然不承认了。”
    说罢,她忍着哭音,就要从他身边冲过去,他早伸手拦着了她,嫣浓这时顾不上护主还怕二娘子要动手,丁良也吓得不行简直不敢去看只怕公子和许文修一样挨上一个大耳光子。没料到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猛抬头看他,居然站住了。
    “你们走远些。”傅映风赶紧把跟前的人打发走,嫣浓早恨不得公子和娘子好好说话,见得二娘子没有出声反对,暗松了口气,连忙到前面廊口去看看免得有女席那边的人走过来看到。丁良自然去了另一面把风。
    “你方才说什么?”
    “我和母亲在提我们的亲事,但得先和赵慧儿退亲。我请了二房的承恩侯夫人出面说。”
    “…不是这一件。”她愕然后,声音转眼就缓和了三分,他微笑着看她,她羞恼着但还是冷静瞪着他,“你方才和我说,你在清风楼和我哥哥说什么了?”
    “你家和苏家有仇难道我不知道?我非得当着你哥哥的面和苏庶女胡来?我有这样不着调?我和苏家暗示了让他们去向你家大公子子求亲。你们两家联姻。结果——”
    郑大公子压根看不上苏家的庶女。更没兴趣娶来做妾。她岂不知道?她这回就真恼了:忍不住伸手扭他胳膊,掐他的肉:“不是这件事,是你刚刚说的那件事!”
    方才要不是他说起了郑大公子在明州城的私下生意全都被抄了。她怎么会停下来。结果傅映风抓着这机会就一直在解释。
    “苏庶女的事相信我了?”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低语着:“别生气了。你自己上船去问她们。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看我半点也不敢生气…”他没脸皮一样地哄着,“难道要我跪下来发誓?那你也得跟我回船上去,找个搓衣板让我跪不是…”
    她愕然,万没料到他也有这样软锦锦的时候,这时就明白他方才在船上硬气原来是太要面子,她忍
    不住把郑锦文的事丢在一边,啐道:“我问不问她们是另外一回事。我只问你,还有柳娘子呢?你难道也没想法子把她送回去还给你母亲?”
    十几步外,嫣浓悄悄回头,看到傅九公子拉着姑娘站在了柳荫深浓的廊沿下,两人似乎在手牵手在甜甜蜜蜜说些体已话,她和另一面的丁良都暗暗抹了一把汗,傅映风斟酌着怎么回答柳娘子的事,嘴里先道:“我听说你家三郎要是能除了衙门里的状事。是想上岸在泉州水师那边谋职?我事我可以替你家大公子办了。但郑锦文在明州城的那些私下的海上生意,我全抄没了。”
    “那些生意早不在他名下了!”她当即解释,她停下来就为了说这一句,瞪他,“你一定早知道——!”
    “我知道。”他笑得爽朗,这样的借口能让她停下来,至少她也心里有他,容他解释,“但我也得让他心里有个数。这事是我放了他一马,是郑家三年前被抄家的冤案闹得太大。你们家就当这回是收了利息,暂时也放苏家一马。”她脸色一沉,他苦笑解释,“苏家是官商,你们私商的生意见不得光。只能每年交一笔私贡给官商,再由官商纳进官库,苏家彻底败了你让官家怎么收这笔税?这可不只是泉州一地。还有明州、广州,将来还涉及到榷场、茶、酒、盐商——”
    “谁敢去多管这些事?只是私商罢了。”苏家败了,他们郑家可以作泉州官商,许家要是败了,汪家、钱家都可以补缺做官商。她没说这样的话他也没提。因为她的沉默,他到底还是补一句道:“私商不能做官商。朝廷里会有非议。他们几家做官商都是祖上有过功的。”
    她不太在意这事,因为想让郑家做官商是郑大公子主意,可不是她的主意。她才懒得来傅映风这里为郑家打通关节,眼见得她没驳,他又欢喜又暗忖着头痛,本来想她要是为郑家求个官商,他也好献个殷勤,说过几年一定替郑家谋下来,结果她一声不吭地,他暗中欣喜自得觉得没看错人,她当然是真心喜欢他不是为了郑家来讲人情讨好他。没料着她反倒问:
    “你就这样收买我们家大公子,让他在清风楼上对你和苏庶女睁一眼闭一眼?”
    “…”他这时就巴不得她赶紧替郑家讲人情才好,不要纠缠这样的事,急着,“你去问郑锦文,他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要是真干出什么事,他会不会添油加醋翻上十倍二十倍地和你说?”他说
    到这里,总算觉得委屈了,“郑锦文是玩惯的又精明,你问问他,我在眼下这当口会不会和苏庶女胡来?”
    “但那是我亲眼看到的——”她怒瞪,他知道吵下去没结果,赶紧说,“那你去船上问苏娘子?还有——”他本想说侬秋声也看到了,让她问侬秋声,但只怕她更吃醋只能闭嘴,暗骂侬秋声人影不见,说好了条件要来替他解释居然还拖拖拉拉,明摆着故意要看他的笑话,她将来想甩了秀王世孙嫁姓谢的做正妻他绝不帮她!
    “我去问什么?”她如今也不问苏庶女了,暗忖着她要审问人也只会把人捉到她院子里去问才不会去他的地盘,只笑,“柳娘子总是你收下的吧?现在还放在身边。就算我信昨晚上的事,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不退回给范夫人?
    “我叫二房里的伯母劝母亲,想退了和赵慧儿的亲事。我母亲极有主意的人。不容易办成这事。柳娘子又是母亲给我的。”
    “…退亲和侍妾又有什么关系?”她问,“我知道你退亲难。我没指望马上成。也不指望你马上来求亲。但不要侍妾怎么不行?你如今是复起出仕了。你母亲也要敬你三分的。”他看出了她的质疑,叹着:“现在不能说。过了今天你就明白了。”
    她盯了他半晌,转身就走。
    “归音!”他连连跺脚唤着她,但这一回他没有拦着了。
    她本来已经半信半疑,这时又恼了,丁良看着她以袖掩面地走过来,都不敢拦,只听到她扶着嫣浓的手,一路向越女轩去了,嘴里还在哭:“何苦来——谁能这样熬上几年去等他上门求亲?我没有他还自在得多!明明收了侍妾还骗我,谁稀罕——”
    他赶紧去劝公子,傅映风听着她哭了,又恼又叹团团转地道:“我不是不和她说!难道要和我她说母亲不喜欢她,我去退亲就得防着母亲对她不利,所以把柳娘子扣着? 母亲再如何也是为了我。做儿子的能这样说?”
    然而说到这里,他又后悔了,眼见得她上了女席廊,他跳下小船匆匆吩咐着,“从湖上绕到席后面
    去,我再去说一说。”没料着,他的楼船在湖上缓行,范夫人见得儿子的官船,那边差了婆子坐了小船来问:“该是挑选的时候了?已经准备叫她们献艺了。”
    “公子,不方便过去了。”
    “…”傅映风坐在了楼船顶台交椅里,脸色难看之极。去打听了赵才子的事刚赶到船上的丁良缩成了一团,唯恐喘气声大了惊动公子让他发作起来。
    脚步声悄悄传来。丁良瞥眼看到柳空蝉悄悄下了楼梯,知道她是要看看那苏庶女。看看苏氏是不是公子新得宠的妾。
    “…公子。”他暗暗欣喜于公子似乎没有要收柳娘子为妾的意思?但又不敢多想,只对郑二娘子的事就上了十二分的心,壮着胆子小心说着,“小的去问了,赵才子那边不过是块玉,也不算皇上正式的赐婚的。郑娘子没见过宫里的东西,好奇拿着看几天也不算什么…”说到这里,却不好说了。
    “我就是,恼着她收在手上多看了这几天…”
    听了公子仿似自语的话,丁良没吭声,他明白郑二娘子那怕今天和公子吵了后,就把玉还了赵才子呢,但还是收在手里把这门亲事多想了几天。这就表示一件事——郑娘子犹豫了。
    傅映风沉默不语,久久才出了声:“…是我的错。我想早些得了爵位早些提亲,但少不了扶持苏家、许家。她怎么可能不疑心我?”湖风吹面。傅映风仰头在交椅里坐着,他闭上了双眼:“我和她,何必这样互相折腾。痛快放手了还各自安好了。”
    丁良一惊,想劝他晚上去墨梅院隔着门向她陪个礼的话就不敢提了。这是彻底灰心的意思?顶楼上一片死寂的时候,家将上来禀告,承恩侯世子那边使人来回了消息:“九公子,我家世子刚问了侯夫人身边的人。我家世子说——”
    承恩侯夫人说,她早就和范夫人提过傅映风的婚事。家里的叔伯还有他的继父傅四老爷也是一个意思,都不愿意傅映风娶个破落宗女。但范夫人不松口。这事侯夫人再去提恐怕也没什么指望。
    丁良转述了这番话之后,看着九公子的脸色。公子的脸色也没怎么变。果然已经放弃?
    没料着傅九当即开了口,皱眉道:“没指望他马上办成。向承恩侯世子传话,催他继续在越女轩里
    劝说侯夫人。让侯夫人劝我母亲。不需要马上劝服,母亲是极有主意的人。只要让我母亲以为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让母亲犹豫了就是好事。他要是耽误了我的事,说好的两名美女不送了。”
    丁良暗暗松口气,连忙道:“公子, 要不小的再去给郑娘子说说。公子有什么话?”
    “…我能有什么话呢。就是不想她为了我难过。又恨我负了她。”他方才只是因为和她吵架惹来一时沮丧,可压根不舍得放手,现在说出了心里话伤感着,“去和她说。这事是我错了。不应该这时节和她置气。赵若愚的亲事于她不好也不坏。她要是看中了我也没话说。好歹她不闹着进宫了我就为她放了心。只是,如果说是我负了心背着她收了侍妾或是有了别人。这是绝没有的事。请她细想想,我是不是这样叫她伤心的人?柳娘子的事——过了今天她就明白了。我可不是哄她!”他苦着,“她还不知道我母亲是极有主意的人。”
    越女廊的女席上。郑归音冷着脸一肚子伤心,嫣浓不敢出声,但郑二娘子也没功夫再多想这事,因为仇家苏家的嫡女来了。
    “只要看看这苏家嫡女品貌,也就知道傅大人身边的庶女必定姿色不凡。”郑归音笑语着,仿佛不知道自己话里的刻薄瞟向了程若幽那一席。苏家嫡女苏七娘是同席十位闺秀之一。
    苏家那就是郑家的大仇。但现在,此女望过来的视线还不如程若幽那样虎视眈眈,苏七娘仿佛忘记了旧仇,向郑归音谦卑低头。
    “…这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死我?”郑归音可不会受骗,回忆想着,“她不是和转运使大人家的三公子快订亲?如今是不可能了吧?”
    “姑娘,这才是你有先见之明呢?知道苏大公子的亲妹妹一定会进宫。”嫣浓小心陪笑着,不敢开口说别的。更不敢提醒她傅九公子船也跟过来了,就在湖上呢。
    “我哪里能真料到?不过是猜的。不进宫能干什么?苏家女现在在泉州谁敢娶。唉呀,现在人家转运使的公子不要她了,她就进宫拼一回?顺便把她讨厌的庶妹苏九娘塞给别人做妾?”她格格地笑着,阴阳怪气,“可惜我家没有我讨厌的庶女,否则我得学学这一招。傅大人反正也不嫌弃妾多。”
    “…”嫣浓这时就明白她的心思,更埋怨自己了。傅九公子不知道姑娘今天把赵才子的玉还回去了
    ,恼着这件事呢。
    “不是,他只是知道我犹豫了。不想等了。”她岂不知心腹丫头一脸懊悔愧疚的原因,随口淡笑着,“除非我当时就把玉还了,否则他还是要向我问明白的。”
    “问就问,姑娘难道还怕。姑娘心里最后到底还只有傅九公子不是?”嫣浓连忙说着,“就是…就是这事要好好地说。姑娘和傅九公子不应该吵起来…都怪奴婢…”
    “凭什么要好好地说!他和苏庶女勾搭在一起,是我亲眼看到的!柳娘子现在跟在他身边,也是我亲眼看到的!”她怒着,“他把柳空蝉留在身边不是见色起意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