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夜无酒肆,林枫分派的车夫将她送至大街,溜达了一圈,果真见着立在街角僻静处沉思的花大雷。总觉着他心事沉沉,唤了几声都未回过神来。
    她索性跳下了车,推了他一把,他方才醒悟,但望进他眼里,仍有着几丝未散尽的忧郁。
    他见了她,勉强一笑,柔声道:“事办妥了?”
    她有些小小的得意,半推着他靠近马车。
    车夫见了他,有礼地将缰绳递给他,便自行退下去了。筱叶好言谢过,又给了些碎银与他。
    车夫死活不上要,实在推辞不过,干脆连告辞也没便跑的没影。他是林枫的人,自是不会接她这银子的。
    花大雷惊讶了阵,转身望向她,面露迟疑,“买的?”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可会赶马?”
    “略知一二。”他示意她上车,自个也跃起马车。
    筱叶却不想孤怜怜地坐在后车厢,而是有些涎皮赖脸地与他挤在车夫的位置。花大雷扬起马鞭,轻轻地抽在马儿臀上,健马立即窜了出去。而他,手握缰绳,却是轻松随意。
    “你真会赶马?”
    他正视前方,学着她说话的语气,“没吃过猪肉,总该看过猪跑。”
    筱叶捧腹想笑,想当初刚来时,自己只会说白话文,对于他们这文绉绉的话一直不能适应,自己郁闷且不说,还闹过不少笑话。这里的风俗兴的是古文之风,对于庄稼人来说,亦有攀附之心。文绉绉,才是有修养有地位的象征。像她这般直白地说话,是被他们所不耻的。
    她仰头望着他的脸,阳光撒在身上,有明亮有阴暗的光影,他的脸,却似乎越发的看不清。自昨夜他喝醉后,自己隐隐的总有一股不安的感觉。问他,却是不肯言明。
    马车出了城,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再远些,便无人烟。
    她无意识地望着车驶过沿途的风景,想想他一人无数次步行在这条蜿蜒长的似没有尽头的路上,鼻间发酸,眼泪便要掉落下来。
    “大雷……”她柔声唤道。
    他侧着头睨了眼,又回过头看路。
    虽似无意间的一瞥,却令她心头大动。那狭长的俊目,更似两汪深潭,竟荡漾着浓浓的雾气。他,哭了?
    “你……”她抽了口气,忽然间却似换了脸,不顾马车快速行驶,撑起身子拧他的耳朵,母夜叉般,“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我可不许你有事瞒着我。”
    他一手忙揽住她的细腰,喝道:“危险,好生坐着!”
    竟敢吼她?这没天理的花大雷!
    她未动,二人僵持着。
    “你有心事?”
    “你多虑了,有你在,我怎会有心事?快坐好,否则我便不许你坐这外头。”
    她冷着脸坐下,“我再问一遍,可有心事?”
    “无事!”
    她恼的很,往他腰间掐了把,“你这头犟驴!”
    他浅浅地笑望了她一眼,也不恼她弄痛了自己。
    她不想说的事,他不会过问。不会八卦地缠着她逼问这马车在哪花多少银子买下,或又斥责她浪费云云。这个男人,这般宠着自己,又何需去怀疑他的真心?罢了罢了,不折腾了,好生这日子吧。
    这么想着,心就软下了,默默地环住他的腰,半眯着眼无意识地望向别处。
    过了许久,无聊至极的她才絮絮叨叨地与他说着计划与合同的事。
    她说,他听着。
    “趁天气好,白天再去打些猎物如何?”她征求他的意见。
    他点头,并无异意。但从往日那含着笑的黑眸里,并未看到丝毫欣喜。
    这样的他,真的不对劲。
    八棍子也打不出个鸟来,她索性不问。这远的鸟不拉屎的百花村,能出什么事?他这般可靠,又能出什么事?
    天色渐暗,起了夜风。他在一处草肥处停下,任由着马儿低头吃草。他则抱了坐的腿麻屁屁痛的人儿进了车厢。
    她揉着发麻的脚,如蚂蚁啃噬,痛的呲牙咧嘴。
    他宠溺地揉了把她的发丝,嗔怪道:“傻瓜,有福不会享。”
    她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怕你无聊,我才不在外头陪你!”
    “所以你傻!”
    “傻的人是你!”
    他淡淡一笑,也不与她争,拿出干粮与水,递给她。
    她接过水嚷,痛快地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四下一查看,果真在角落里发现一包食物。她滚着过去拿来,打开油纸包,却是几只大大的蛋糕,澄黄的颜色,一看就食指大动。
    “尝尝。”她递了个给他,自己亦抓起一个咬下去,中间竟有散落的提子。
    这个林枫,的确有厨艺的天赋。
    他尝了口,却没什么胃口,随口问道:“果香斋的?”
    她摇了摇头,“夜无酒肆的林掌柜硬塞的,说是让我尝尝他的手艺有无进步。”
    他猛然抬眼看她,又极快地低下头去,似波澜不惊般。
    她畅想着未来,磨拳擦掌,信心满满。
    “你可愿意做我的车夫?”
    他望着她这许久,竟是没有回答。
    “怎么,不愿意?”心头涌上浓浓的失望之情。
    “怎的不愿?”他淡淡的,“只怕你未必会肯。”
    她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只剩沉默,压抑的沉默。
    休整一会,他退出去,重新驾车。
    夜风有些凉意,他衣衫单薄,却不知清冷。
    她乖乖地呆在车内,无心与他共吹冷风,思量半晌,解了外衫,探出身子默默地与他披上。风卷起衫角,几欲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从未看过他这般模样啊!
    她倾身上前,立即一个激凌,冰冷的小手替他把外衫当披风系好,方才退回车内,躺下,双臂紧抱蜷缩着靠在角落。
    开始有些冷,迷糊睡着后,却觉得身上暖暖的,似有火炉覆在身上,这一觉睡的很安心。
    车一震,她亦清醒过来。撩起门帘,外头仍漆黑一片。他只着白色粗布中衣的身影在这夜色中却显突兀,低头一看,自己的连带着他的外衫,不知何时,却盖在她。
    怪不得,睡梦中会那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