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尧自己倒是显得不以为意。
    他抄起外套,只跟宋曳说了句“再见”,就起身走了。
    宋曳注视着贺尧的背影。
    反应过来,追了出去,攥住了贺尧的胳膊。
    “你到底怎么回事?抑郁症……你吗?”宋曳还是不相信。
    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得抑郁症,宋曳都相信,唯独对贺尧不信。
    这么贱戚戚的人,在医院里面被称作是贺一拽,吊儿郎当的总是,怎么能得抑郁症呢。
    “烦不烦。”贺尧一把甩开了宋曳,一双眼猩红又不耐,指着宋曳的脸,“我的事情你少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贺尧——”
    身后传来了李笙的嗓音,李笙是过来给贺尧送药的。
    贺尧冲他点点头,然后上了李笙的车。
    让他开车。
    “可是你朋友?”李笙指了指宋曳。
    “不用管他,他自己有腿有脚的,会回去。”
    李笙没有再多说什么。
    贺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眉心深处有浅淡的川字纹,看不真切。
    到了李笙的处所,下了车,李笙让贺尧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是拿来了医药箱给贺尧包扎。
    “药呢。”贺尧懒懒得抬了下眼皮。
    “那两种药你暂时别吃了,副作用很大。”
    “给我。”
    “小尧——”
    “我说给我。”他异常的固执。
    李笙叹了口气,给了他两粒,贺尧根本就不用水,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么直接吞下去了,眼神空洞洞的,没什么焦距。
    就像是被伤过,被伤了也不表现出来,留给外人看上去的是一个虚伪冰冷的外壳,想要进入他的内里,奈何进不去。
    李笙觉得贺尧变了。
    变得更瘦了,更苍白了。
    他听说了贺尧父亲去世的事情。
    “唉!你终归对你的父亲还是有感情的吧,不然不会这么难过。”
    “你觉得我是为了他难过?”贺尧冷笑,挑起眉尖的一端。
    “难道不是?”
    “随你怎么想。”贺尧揉着眉心,往李笙的客房走。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李笙在后面喊他:“小尧,你最近还是失眠吗,要不我陪你睡?”
    “不用。”
    贺尧的身躯停滞了一下,紧跟着嘴角缓缓扯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我的失眠症,没人能治得好。”
    ——
    贺尧又跟医院请了假,他要去旅游。
    这次打算去南方,远点,再远点。
    贺尧把目标对准了鼓浪屿。
    他一个人直接去机场买的票,说走就走,行李只有一个背包。
    很小。
    上了飞机,斜前方有美女冲他笑了笑,他也顺势回给人家一个媚眼。
    然后,在美女看不见的角落,贺尧转过脸去,眼神一片冰冷。
    无聊。
    这样的生活,的确让他倍感烦躁。
    下了飞机,那个在飞机上面对他笑的美女,跟在了他的身后。
    “嘿。”
    美女穿着清凉的衣服,显得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的,是个标准的美人。
    贺尧看了看对方,丝毫没有作为男人的觉悟,反倒是有些疑惑:“我认识你吗?”
    “我们飞机上,不是互相示意了吗?”
    “哦。”
    他对那些萍水相逢,向来不走心,过目就忘了。
    唯独走心的,那个叫陈白的,信誓旦旦自称是他兄弟的家伙,他想要忘记,可是忘不掉。
    美女的胳膊抬起来,搭在了贺尧的肩膀:“你也来鼓浪屿啊,要不我们搭个伙,一起旅游,做个驴友?”
    “好啊。”
    贺尧干脆搂住了美女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带着。
    “你住哪间酒店?”
    “我啊,我还没订,你住哪里我就住哪里。”美女伸出纤纤玉指,在贺尧的锁骨画着圈圈,妖娆的姿态,贺尧的眼底还是一片冰冷,但是唇角却是勾起来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称呼你?”
    “我叫麦瑞,你呢?”
    “我啊——陈白,陈醋的陈,白净的白。”贺尧脸不红心不跳介绍自己。
    “陈白。”
    美女嗫嚅着这个名字,“真好听呢!”
    贺尧笑了笑,难得的眼底多了一点温暖。
    可是那温暖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酒店。
    贺尧开了间靠着阴面的房间,他不喜欢晒太阳,他更喜欢一个人呆在阴森森的空间里面。
    那个美女的房间,就在贺尧的对面。
    期间,美女有意识没意识,想要贺尧去她的房间,两个人一起喝酒。
    贺尧没去。
    他累了,现在只想睡觉,懒得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昨晚上他又失眠了。
    难得的,陈白治好了他的失眠症,又犯了。
    可是想睡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
    咚咚咚。
    耳边有人撞墙的声音。
    咚咚咚。
    但是扭头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死寂沉沉的夜色和黑色的窗帘。
    又是那三声,咚咚咚……回荡在贺尧的耳朵边。
    很响。
    听得他心里烦躁。
    贺尧真的有抑郁症,时好时坏的。
    坏的时候,耳边总是出现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撞着墙,一下又一下的,甚至有时候他也会看到一抹漆黑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自己身旁穿梭过去。
    贺尧很清楚,那都是他的幻觉。
    包括咚咚咚。
    都是幻听罢了。
    陈白和他一起住的时候,贺尧心里挺开心的。
    他嘴上傲娇,硬邦邦的表示自己不喜欢和别人同住,其实呢,心里觉得舒服。
    而且陈白带给贺尧很大的安全感。
    可是那个人,却是有目的地接近他。
    而且贺尧忘不了自己16岁那年被绑架的经历,那对贺尧而言是噩梦一般的,带给他阴影,让他难过也难忘,从此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痛恨那个绑匪,没想到那个人是陈白。
    可是——
    为什么那么多人,偏偏是陈白呢?
    为什么?
    想不通。
    他终归还是睡不着了,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踱步走去盥洗室,洗了把脸。
    凉水泼在了脸上,竟然有些火辣辣地疼。
    镜子里反衬出一张瘦削的脸,因为太瘦了,导致两边的颧骨都已经凹陷了下去,显得眼神有些凌厉,但偏偏那双凤眸的弧度内敛外扬的,让人看不出几分违和。
    砰!
    贺尧一拳头砸在了玻璃上,渗透出来的血迹沿着玻璃的纹路,一点点下滑。
    贺尧还是用那只受伤的手。
    导致李笙才给贺尧包扎的伤口,就这么裂开了。
    ……
    他终归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现在是凌晨,街道上都没有人,甚至风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痕迹。
    但是睡不着比什么都痛苦,哪怕夜行会有风险。
    月黑风高夜。
    贺尧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他咳嗽了两嗓子,给自己壮壮胆子,两只手抄在口袋里面,往前走着。
    后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谁在跟踪他?
    贺尧的脑子里闪过这一个念头之后,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谁?!”他蓦地回头看过去,对上的是陈白的眼睛。
    再然后,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
    他整张脸,都浮现在贺尧的面前,被贺尧看得清楚的。
    “贺尧,是我。”
    贺尧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只要看到陈白,他就特别安心,然后想要睡觉。
    “你怎么在这?”但是贺尧的脸还是紧绷着的,表现出一副冷酷的样子。
    “我担心你,就跟着你。”
    贺尧一愣。
    皱眉头。
    “你跟着我来鼓浪屿了?!”
    “……”陈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贺尧嗤笑:“有意思没意思?跟踪我?我不是都让你滚了吗?”
    “滚也是可以滚回来的。”
    陈白一字一句。
    “而且我想要赎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贺尧干脆利索。
    “你黑眼圈看起来很重的样子,没有我,你是不是睡不好觉?”
    “呵呵……陈白,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你在我生命中,就他妈的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仅此而已。”
    “可是你对我的意义,很重要。”陈白依然是字字恳切。
    贺尧别开眼去。
    眼神微微动着,没了冰冷,多了几分冰雪于春日融化般的味道。
    “我今天晚上没有地方可去。”陈白再接再厉,乘胜追击。
    贺尧觉得可笑:“关我屁事?!”
    “你就收留我一晚上,可以吗?”
    “……滚。”
    贺尧转身就走。
    “那我只能一个人睡大街了。”陈白也转身就走。
    贺尧无语……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心软。
    他只是,只是……想睡觉了。
    对,仅此而已。
    他太困了,想要快点睡着。
    “你特么的给我滚过来。”贺尧一声令下。
    陈白这个硬汉,却像只归顺主人的狗狗一般,朝着贺尧蹿了过去。
    贺尧两只手抄住了陈白的脖子。
    “我这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想找个人肉靠枕,今晚上你不准睡,你就看着我睡。”
    陈白赶忙点头说好。
    ……
    第二天一大早,麦瑞去敲贺尧房间的门,打算请贺尧一起吃早饭。
    来开门的人是陈白。
    麦瑞不解地往里面打量:“你是谁?陈白人呢?”
    “陈白?”
    陈白皱眉。
    他不就是陈白吗?
    “我——”
    还没等陈白说完,贺尧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他是我的朋友,贺尧。”
    陈白:“???”
    贺尧的脸色比昨天好看多了,因为昨晚上他睡的很好,果然陈白就是他的催眠剂,胜过任何的安眠药和抗击抑郁症的药物。
    麦瑞笑了笑:“既然是陈白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麦瑞。”
    “你好,我叫——额,贺尧。”陈白这个二傻子,木愣愣地说道。
    贺尧在一旁笑了笑。
    他笑,是笑陈白的愚钝。
    这个样子的陈白,落入贺尧的眼底,显得挺呆萌的。
    但是麦瑞不这么认为。
    她看见贺尧的笑容了,她以为,贺尧是对着她笑的。
    “你们两个饿了吧,我请你们吃早饭,如何?”
    “好啊,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麦瑞说好。
    贺尧今天难得穿白色,陈白却是穿的黑色。
    “陈白,你今天的衣服好白哦。”麦瑞说道。
    “不然怎么能叫陈白呢?”贺尧抚摸着下巴,接着话茬。
    而真正的陈白一脸:“……”
    到了餐厅,麦瑞想要和贺尧坐在一起,陈白却是率先坐在贺尧的旁边了。
    让麦瑞愣了下。
    然后笑了笑:“贺尧先生,我可以和你换换位置吗?”
    “不好意思,我有点——共情障碍,不喜欢一个人坐,还是算了。”
    麦瑞:“……”
    这他妈的是什么破理由啊。
    贺尧听了这话,别开脸去,又笑了一下。
    麦瑞只能坐在贺尧的对面了。
    桌子挺长的,也宽,毕竟是西餐,就是这样的套备。
    麦瑞见贺尧不怎么吃牛排,只是拿着甜品,那么慢悠悠咀嚼着,便切了牛排,一小块一小块的均匀,放在了贺尧的盘子里面。
    “来,陈白,你吃。”
    陈白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了声谢谢之后,拿过来牛排吃了。
    麦瑞无奈:“贺尧先生,我是让陈白吃,你吃什么吃啊?”
    “啊抱歉……我太饿了。”
    麦瑞:“……”
    贺尧在旁边憋笑憋得相当之困难。
    他咳嗽两嗓子,故作严肃拍了拍陈白的肩膀,紧跟着说道:“贺尧,礼尚往来,也给麦瑞小姐切鹅肝,懂吗。”
    陈白点点头。
    这一顿吃的,三个人的脸色,神色各异。
    吃完饭,三个人就去附近转转。
    到了海边,海风徐徐,很多游客都去景点的石头拍照,贺尧不想去。
    他就是懒散,而且他讨厌人多的地方。
    非常讨厌。
    “陈白,你要不要一起过去拍照?”麦瑞主动发出了邀约,陈白的脚下意识超前迈了一步,然后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贺尧清清喉咙:“不去了,你去吧,我和贺尧在这里等你。”
    麦瑞一走,贺尧就有些玩味得看着陈白。
    “你果然是单细胞生物,反应真是迟钝。”
    “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陈白不解地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把贺尧一下子给问住了。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最后只是随意地两只手摊开:“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一脸“你不爽吗,你不爽你打我”的表情。
    陈白注视着贺尧:“你现在感觉很放松,我希望你永远这么放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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